我很清楚地记得当初连狐狸都不愿同它正面交锋的……
思忖间,突然看到洛林将他另一只手朝着我抬了起来。
他仿佛窥见了我脑中所想,一边若有所思看着我,一边轻轻摆弄着抓在手里的我的断腕。
他的手掌同我断腕上的手掌交叠在一起,于是令我断腕上的锁麒麟一半缠在了他的手腕上,看起来仿佛将我的手腕同他手腕连成了一体。“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宝珠,可惜你不会使用这东西。”随后他对我道,一边将目光再次朝铘扫去,手腕上锁麒麟颤颤而动。“一旦了解了它的所有用途,你会发觉你可以多么肆意妄为,哪怕你面对着来自地府的杀手。”
话音未落我感到胸腔处猛地一紧。
也不知是因着洛林的话,还是锁麒麟的颤动,我明显感觉到铘夹着我的那条胳膊刹那间紧了紧。一瞬几乎令我透不过起来,所幸他很快察觉到了,手一松将我丢到地上,目光却始终未从洛林身上移开过。
如此沉默又专注,也不知此时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亦或者,刚才救我根本只是种条件反射,铘仍和原先一样没有恢复他的神智?
这可怕的念头让我头皮猛地一紧。
当即抬头朝那沉默的麒麟看去,但没等看清他的脸,却见他突然朝他身后方向一指,对我喝道:“跑!”
那刻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早已迟了,就听见身周的气压猛地一低。随即狂风大作,巨大的风中隐隐听见哗拉拉一阵声响,紧跟着便见洛林身旁有一片巨大的漆黑色影子突然拔地而起,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唰的下朝我飞了过来,速度之快,仿佛一瞬间就能对着我身体径直穿透了过去!
“杀!”
它呼啸而来所发出的声音让我立即辨认出那是驯刀者。
原来它还活着,但比我放出来的时候整整扩大了十多倍!以至我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它的样子,它就好像同它那把巨大的武器融合成一体了,带着快如闪电般的速度朝我飞扑过来,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双手合抱都抱不过来的粗壮大树瞬间拦腰裂开,又在四周排山倒海般肆虐的狂风里轻易被撕成了无数碎片。
“咔!”
挡在前方最后一棵树也毁去后,一团强劲的气流一下子冲到了我身上,把我掀得直飞而起。
落地前我看到那道巨大的黑影吞没了我刚才所在的位置,也将铘整个儿吞没了进去。隐约见到铘的身影消失前奋力挣扎了一下,他被迫出了麒麟的原形,但那形态并未像过去那样扭转局势,一团青紫色的磷火从他麒麟的身体内喷发出来,被四周团团包裹住他的驯刀者的身躯全部吞噬了进去。
原来那驯刀者刚才所袭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铘。
它竟能吞噬那些被铘吞入了体内的魂魄所化成的磷火,也令铘在转瞬间迅速地衰弱下去,直至完全被并吞入黑暗中。
这就是驯刀者真正的力量么……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的运转也已到了终点,落地那一下剧烈的撞击彻底震碎了我的思维,令我像铘一样也在那一瞬间跌进了一片昏沉的黑暗里。
那如同深渊般一无止境的黑暗。
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似乎很长,因为我似乎有好一阵子没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疼痛。这种解脱般的轻松感让人沉迷,所以我一动不动任自己在那样一道深渊里随着大脑的波动起起伏伏,直至它再度感觉到一丝疼痛从我肩膀和断腕处袭了过来。
那就好像一把尖细的刀子轻轻在你身上戳了一下,戳开一个小小的伤口,然后猛地用力,朝那道小小的伤口处狠狠地扎了进去。
巨大的痛楚让我立刻触电般蜷缩了起来,随后在黑暗里一阵摸索,想抓住什么好让自己站起来。但那两条腿在得到过死一般的平静后再次被迫支撑我的身体,立刻将曾受的伤痛反馈了出来,于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几乎处在一种瘫痪的状态下,在周遭无尽的黑暗里丝毫移动不了,但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周身的疼痛,它提醒我一切并没有结束,之前的解脱只是暂时的,我陷入了一种完全搞不清现状的混沌中,这片混沌里我看不到铘,看不到驯刀者,也看不到洛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或者说,我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隔离了开来,隔离到了一个除了黑暗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
“铘!”于是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四周黑暗很快反馈了回音,一层层往外扩散,听起来无比遥远和空洞。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茫然思忖着,我不由支着手臂将自己身体用力朝前拖了两步……
三步……
四步……
直到感觉自己手好像抓到了某种枯枝状的东西,我突然听见周遭一望无尽的黑暗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仿佛叹气般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我立即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在原地蜷缩了起来,一边竖着耳仔细听着,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当口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它听起来离我很近,就在之前铘消失的那个方向,但黑暗里我完全无法判断它确切的方向。只依稀感觉像是个很老很老的男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又好像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一群很老很老的男人,他们从他们苍老的喉管里发出一种嗤嗤嘎嘎的声音,听得人肩膀发沉,心脏和情绪也跟着发沉。
随后一点细微的光从那方向绽了开来,慢慢扩散,直至我脚下。
于是我吃惊地发现那被我牢牢抓在手中的枯枝样的东西,竟原来是一截人骨,光滑坚硬得好像石头一样的人骨,来自一具匍匐在我脚边的男性骨骸,他维持着那动作不知有多久了,似乎在跪着朝什么东西磕头,但颈椎上方空落落的,没有头。
而同他一样的无头骨骸,在我身周视线所及范围内黑压压一片,不用细数便能估算出起码有上百具那么多,因而,显见隐在黑暗中望不见的那些数量为之更甚。
究竟是什么造成如此之多的无头尸骸聚集在这个地方?
这地方又究竟是哪里?
它还是我刚才昏迷的地方吗??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在四周微弱的光线中辨认,始终见不到那些黄泉村内除了坟地外随处可见的槐树,一颗都没有,并且我甚至看不清脚下的土壤,它被一大片嶙峋密布的枯骨所覆盖着,而那一点点勉强照亮了我身周这圈世界的光亮,正是这些骨头在经过细微的摩擦后所散发出来的磷光……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正当我惶惶地猜测着的时候,离我不远处一具骨骸突然间倒了下来,发出喀拉一声脆响。
但它并非因失去支撑而倒地,我发觉它动了。
活生生地动了!像只动物一样四肢着地,用着细长的臂骨和腿骨在地上慢慢爬行,慢慢朝着我的方向一点点移动过来。这举动令它周身干枯的关节爆出一阵阵断裂般声响,声音很快惊动了其它沉睡者,它们一具接着一具同它一样倒在了地上,随后也活了起来,如野兽般匍匐而行,在一片纷乱的咔嚓声中它们缓慢但无比准确地朝着我方向径直爬了过来,一边从嘴里发出阵如同潮水暗涌般的叹息:
“唉……”
见状我急忙往后退。
但一只手怎么比得过他们四肢齐动的速度?转眼间,离我最近那只一把朝我脚上抓了过来,尖锐的指骨穿透了我的皮肤,在血涌出那瞬他把他细细的颈椎骨凑了上来,贴着血迹一路滑动,随后发出阵似哭非哭的嚎叫:“恨啊!!俺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