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自己捡回一条命,那个看似对他宠爱有加的皇帝陛下是真的高兴还是虚情假意,云飞扬不知道。毕竟聘礼都下了,准驸马爷此时暴毙,皇室那边也不好收场。
但是刨除这个因素,皇帝大约是巴不得他云家无后的吧。云家四子三女,云飞扬和三弟乃嫡出,二弟四弟和其他三女均为庶出,三弟十四岁时重病不治身亡,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云家就只剩下云飞扬这么一颗独苗。就算把老二老四算上,那两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勾心斗角的玩意儿,没有云将军和云飞扬给他们擦屁股,迟早要沦落成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任人摆布,成不了任何气候。所以,只要云飞扬一死,云家也就没有未来了。
极盛之后便是极衰,世间万物,大抵逃不过天道轮回。他云家,亦是如此。
所以此时,理应大局已定、河清海晏的北疆再次传来外敌死灰复燃、蠢蠢欲动的战报,云飞扬不知道这对他云家来讲,是好是坏。
代替他云家父子镇守北疆的刘将军是皇帝的外戚,说是裙带关系、有意提拔,倒也确实如此。然而刘将军此前镇守东北,亦是军功加身,不能说是平庸之辈。只是根据情报,北疆外敌似是正在联合西北民族伺机发动反扑。刘将军虽然亦征战多年,但对北疆外敌的路数毕竟不比与其纠缠多年的云家父子熟悉,因此百般权衡之下,皇帝还是下令由云家继续镇守北疆。
云家父子老的重伤落疴、少的死里逃生,皇帝十分“体谅”道,“云将军一生替朕镇守北疆,其忠日月可鉴,朕亦感怀于心。而今云将军年岁已高,又有重疴在身,云少将军则正值青春,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不如云将军便安心留在京内修养,由云少将军前往吧。”
那日下朝之后,云家父子遣走了轿夫,一前一后地默默穿过京城那一条条笔直、干净又平整的石板路,许久未曾说话。
最后,云飞扬追上父亲,低声道,“父亲,外敌得灭,孩儿愿长眠北疆。”
云将军的背影一僵,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叹一声。
当然,云飞扬不会给小狐狸讲明这其中许多曲折,所以白狐知道的无非是,边关祸乱又起,小云将军代父上阵而已。
“你去打仗,缘何还要带上我?”白狐不解。
云飞扬看它一眼,笑道,“军中无聊。”
对于这个回答,白狐很愤怒。所以这一路上它再也没和云飞扬搭过话。
哪怕很多次,它瞧见云飞扬脸色很不好,下意识地想要关心一句,最后就只是愤愤在内心道一句,活该!
***
待到五月草长莺飞的时节,云飞扬终于回到了北疆军营。
此番出行,皇帝派了两百精骑随行。但越到后期云飞扬越受不得终日坐在马车里颠簸,遂仅留下亲卫曹恒等人,命两百精骑先行赶往军营向驻守在那里的刘将军报告情况。
此时到了军营,云飞扬也只是与候在帐外迎接的刘将军简单寒暄了几句。刘将军早已从率先抵达的精骑带来的书信中了解大致情况,此时见云飞扬确实面色难看,便表示云少将军您不如先回帐中稍事休息,军务交接之事也不在这一时片刻。毕竟,外族拟卷土重来只是风闻,目前尚无确切证据。军中除了按时操练,倒也无其他紧急要事。
云飞扬与将他送出帐外的刘将军抱拳暂别,带着人回到马车旁将随行物品卸下来。下士们大包小箱地忙着,云飞扬则从马车里提了个罩着藏青色布的笼子直奔自己营帐了。
北疆偏寒,京师五月暖意融融,此地尚且微凉,尤其黄昏时分,北风肆虐。倏忽而过的北风撩起那藏青色薄布,隐隐露出笼子中一团白白的绒毛。
刘将军及身边将士面面相觑。
一名下士奇道,“云少将军这是要在军中饲养?”
刘将军横了他一眼,“要你多事。”
***
“既是不肯放我走,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笼布被掀开,白狐没好气地问道。
云飞扬一脸无辜,“此话怎讲?”
白狐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就差满脸写着“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还干不掉我的样子”。于是它把自己团成一个圆,把脸埋进尾巴里,拒绝继续交流。
白狐知道,云飞扬籍借身体不适,先行回帐内休息,至少一半原因,是为了放它出来喘口气。
包括这一路行程缓慢,马车总是走走停停,云飞扬总是要下车透气,或许是云飞扬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但也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它。因为白狐晕车——在马车上颠簸得久了,它就会无精打采地趴在蒲团上,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虽然白狐自己看不到,但想象一下,也是够邋遢、够凄惨的。
云飞扬倒是不嫌弃,每每发现,便会叫车夫停下,先是拿着丝帕不厌其烦地替它擦拭干净,然后拎着笼子下车,给白狐放会儿风。
白狐被颠得脑子浑浑噩噩,差点把云飞扬当成个好人,觉得他捏着丝帕替自己擦口水的时候,动作好轻柔,眼神好温柔……可是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白狐就忍不住诅咒他——追根究底,害自己变成这副惨样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又被狐仙大人实施冷暴力的云飞扬完全一副习惯了的模样,把笼子打开,不顾白狐的挣扎将它抱出来,双手托着它的腋下让它半站在自己腿上,看着那双琉璃般的圆瞳,认真道,“我若是不这样拴着你,你可会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我?”
“妄想!”白狐果断拒绝道。
莫说他如今这般对待自己,便是如前世那般又如何?它只想潜心修炼,不想在人间沾染更多因果。
云飞扬无声嗟叹。他放开小狐狸,道,“这大帐之内随你玩耍,只是,你若想逃走,后果你是清楚的。”
白狐自己走进笼子里伸爪子把笼子门“哐当”一声带上,然后在蒲团上把自己团成一团,修神养气。
跟只狗似的被人豢养起来,简直不能更有损狐仙颜面!
云飞扬瞧瞧与自己置气的小狐狸,慢慢摇摇头,出帐去寻刘将军了。
第18章
被豢养得越久,白狐越是气闷。它打定了主意不肯搭理云飞扬,然而云飞扬却仍旧如此前一般,径自行事,丝毫不将白狐的意志纳入考量范围。
白日里云飞扬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坐镇帐中,也是一个又一个的下士军官鱼贯而入,哇啦哇啦地报告军情,白狐不爱听,反正不关它的事,完全就是打扰它美梦的噪音。
到了晚间,军营里无甚情况,云少将军也闲了下来,便会变着法儿的骚扰全身都散发着浓浓的“你滚开”之气息的小狐狸。
他抱着它去军营外不远的一处溪流。不知道早年是什么样的鬼斧神工,令这条狭窄的溪流愣是在广袤的平原上冲刷出了一条深度大约一丈的深深沟壑。
还未走近,便有奇怪的呻.吟声伴着夜风,若隐若现、丝丝缕缕地飘入耳中。白狐抖了抖耳朵,一时间忘记拒绝与云飞扬搭话的暗誓,小声问道,“好像有人受伤了?”
脚下步子一顿,那声笑被云飞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没再接近深谷,寻了个平坦地方坐下。白狐听觉要比人类灵敏许多,不见云飞扬答话,已是着急道,“好像有许多人?应该是你的士兵吧?不要去看看?”
“人家正在行欢愉之事,你我前去撞破,不好的。”云飞扬嘴角带笑,语气却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