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卿扔了剑,似是觉得徒劳般地摇了摇头,压根不去看悬在头顶的密密麻麻的剑阵,俯身抱起染血的少年,抬步就走。众道士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白衣之人便不知所踪。
“剑阵!”随着道长挥下的手,十几柄长剑幻化出的百余柄利剑组成的剑阵立即朝着一个方向齐齐飞去!——他们肉眼凡胎寻不到常卿的踪迹了,可是剑阵却能。
隐身术会拖慢常卿的飞行速度,见逃不过,常卿干脆解了法术。他最快的速度是狐形时的奔跑速度,化为人形的法术消耗、怀中抱着少年的体力消耗,再加上此前被剑阵追赶时的体力消耗,此时的常卿已是强弩之末,跑不了太快。
“我本想用狐火烧死他们,要他们为你陪葬……可是我没杀过人……而且你说,那是把你养大的人……玄青,我真是太没用了。我知道我应该丢下你自己逃走,然后按你说的,去寻你的下一世……可你这样,叫我如何能够放手呢?”
常卿抱着玄青的尸体在密林中穿梭。飞速袭来的利剑虽然能够穿透树干,但多多少少会因为受到阻力而慢下来。如果刺入百年老树无法穿透,飞剑会自行拔.出,再自行调整方向追上去。常卿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繁茂的乔木倒不会对他的行进造成太大阻碍,只是他实在太过疲累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本以为可以同.修为仙,从今以后的漫长岁月可以长相厮守,却就这样结束了吗?
“唔!”被最早追上来的利剑一剑刺入后心的常卿当即抱着玄青摔落在地。眼见着本就千疮百孔的少年从自己怀中跌落出去,又在林地间滚了两下,滚散了被发冠竖起的黑发,血衣沾满泥土落叶,那个几刻钟前还在自己面前鲜活灵动、神采飞扬、风华绝代的少年,如今却已狼狈不堪……常卿想赶紧把他抱起来,替他束好发冠、扑去尘土,可是无情的飞剑却已接二连三地刺入他的身体。
“啊——!”
一声长啸,透着满满的绝望。
身上疼,可是抵不过心疼。他只想再去抱抱少年,可为何这些利剑却如此无情?!刺穿他的身体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刺穿他的掌心和双足将他钉死在地上令他动弹不得?!
“噗!”当又一柄利剑刺中常卿时,一大口鲜血随着常卿的长啸被猛地喷出来。
“真是太难看了。”道长率领众弟子姗姗来迟,慢悠悠地落在常卿四周,冷眼瞧着他那身雪白的衣衫被鲜血一寸寸地染红。
又一柄飞剑向着常卿猛地刺下去,却在最后一刻似是碰到了什么坚硬屏障被生生弹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众人大惊——七星剑阵天下无敌!……本应天下无敌!
“妖狐!还不死心!”道长率先重新御阵,却大惊失色地看着接踵而来的飞剑被一柄柄弹开,“叮叮当当”散落在地,幻影散去,徒留八.九柄长剑废铜烂铁般地堆砌在地。
众人大骇,不由得纷纷退后一步。
“结阵!结阵!”道长失声大喊道。
众人纷纷重新御剑准备结阵,穿透常卿身体和散落在地的利剑纷纷浮起,在道士们的催动下再次形成天罗地网般的剑阵。
“果然是七星剑阵。真是太难看了。……咳。”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似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什么人?!”道长厉声喝道。
众人戒备了半晌,才瞧见林中深处隐约显出一个白色身影,然后一个眨眼间,那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所在的空地间,只见他一手抵在唇边,正垂着眸子打量浑身是血的常卿。
还吊着一口气的常卿艰难地将视线从玄青身上拉回到眼前的白色衣角上,在瞧见在长至地面却虚虚漂浮的银色长发时,那个仅是一面之缘的上神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是……白风从吗?!
来人微微抬起脚,寻摸了一下常卿肩上没血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似的探过脚尖抵着将人翻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发出意味不明的“啧”的一声。
常卿喜出望外——当真是白风从!!!
他不知道自己看向白风从时,眼中满是那种受了欺负的小孩在父母赶来时乍泄出的委屈和“你一定要帮我出口恶气”的祈求。
白风从的外形和常卿太过相似,道长没办法不把他当做一只道行更高深的狐妖,因此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剑阵!”话音一落,百余柄长剑便向着白风从密雨般地刺去!
可当长剑接近白风从时,却似被无形的屏障猛然挡住,剑身在冲击和阻碍的双重力道下发生弯曲,剑身被挤压,发出呲呀呀的声响,却终是被阻挡下来,纷纷下坠,在白风从的身遭围成一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道长大惊失色。
白风从不答反问,“萧遥是你们的……祖师爷?”
“既知道我绿萝山澜云观创派祖师之名讳,识相的就赶紧退下!此处不关你事!”一名弟子道。
白风从不屑地瞧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巧我和你们祖师爷有些恩怨,今天这事我……咳,管定了。”
“收剑!”道长指挥到。可无论众人如何念咒画阵,那散落在地的长剑偏似被什么粘住一般,纵然剑身震动发出嗡嗡声响,就是无法飞回众人手中。
“见到上神理应跪拜。”白风从抬手轻轻压了两下,“萧遥是怎么教的,一个个竟如此无礼。”
话音一落,原本浮在空中两尺高的众人直接“扑通”跪落在地,一个个摔得直咬牙。可还没完,一股无形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压在他们的脊背上,逼迫他们不得不作出跪拜的姿势。
“上神?你是什么上神?”道长的脸埋在地上,挣扎着问道,“如果你是神,为什么要帮这只妖!”
“妖?”说话间,白风从一直微抬掌心替常卿抑制伤势,“这分明是仙。”
“其本体为狐!如何能是仙!”一名弟子不服气道。
白风从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似是觉得颇为有趣。他就地盘腿而坐,可是整个人、衣袍,长发,却都虚浮在地面之上。“为何狐就不能为仙?”
“狐性本淫,奸猾狡诈,靠吸人精气炼化妖丹,害人不浅,如何能是仙!”一名弟子抗辩道。
“啧。”白风从露出一个极其鄙夷的神情,一只手托着下颌手肘压在膝弯处,斜栽着身子瞧向那名弟子,“看来你是不知——你们的祖师爷成魔了。……嘶,也不能不知吧?不是说当年闹得腥风血雨的?你说你们那个仙风道骨的祖师爷都成魔了,人家一只小狐狸成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萧遥成魔都被你们供奉了这么多年,怎么对一只狐就要赶尽杀绝?”
“呸!休得侮辱我派萧遥祖师!天道有负于萧遥祖师,萧遥祖师才转修成魔!可即便成魔,萧遥祖师亦未尝滥杀无辜!成神成魔,不过道法不同!善恶在于本心!”一名弟子义正言辞道。
白风从百无聊赖般地应着,“好一句‘善恶在于本心’,而非本体。你们可是亲眼见着这小狐狸害人性命了?”
“我那弟子玄青,便是被这妖狐所蛊惑,丢了性命!”道长道。
“玄青?”白风从回头瞧了一眼那乱七八糟的小尸体,“你说那个孩子?”
道长:“正是!”
“你胡说!”常卿拼尽全力喊出来的一句话,却被从喉咙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大半气势。一句话喊完,整个人又立即萎靡了许多。
“若师弟不是被你施以妖术蛊惑,怎会以肉身为盾替你挡去这七星剑阵以致枉死!”弟子道。
常卿没有力气解释,只能满眼绝望地盯着白风从摇头,希望他相信自己。
“一只仙气纯正的白狐,一群除魔卫道的道士……咳。我该信谁呢?”白风从似自言自语道。
“妖物!想来你定与那妖狐是一伙!不用惺惺作态!我众师兄弟技不如人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得如此戏弄!”一弟子一直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可偏生脊背如泰山压顶,抬不起丝毫,只能跪得服服帖帖、万般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