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惊讶的是,顾行之前在机场说的话的确没骗她, 逸丰集团近期确实和当地负责电子机械设备出口的公司有个合作项目。他们回来后的当天下午, 那天在机场看到的棕发男人就等在了酒店门口,看到谢楚清, 还友好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临走前,顾行目光扫过谢楚清被冻得红红的耳尖,低声开口:“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她,“如果有事,就打我的手机。”
看他的样子, 显然是知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谢楚清低头一看,他塞给她的竟然是一小袋黑巧克力,顿时噎了噎:“……我哄谢楚明都不这么哄了。”
男人听完, 从善如流地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
旁边的棕发男人打趣道:“maybeter.(我可以等一会儿)”
挖坑给自己跳的谢楚清:“……”
黑巧的包装很精致, 在开口处贴着立绘的圣诞老人卡通图案,旁边用英文斜体写着“圣诞快乐”。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圣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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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圣诞,伦敦街上的商店都改成了圣诞元素的装潢,橱窗里也摆满了圣诞摆件,有商店提前挂上了“boxing day on dec.26th!(12月26日打折大促销)”的横幅, 就连远处的伦敦眼都像是染上了浓重的节日气氛。
顾行走的第二天,谢楚清出门逛了一圈,在街边打了辆车, 报出了那个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址。
地址所在的居民区离市中心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只让司机停在了居民区外,等出租车开走后,她并没有急着去找地址上的门牌号,而是在原地待了片刻。
眼前是一大片的居民区,每一幢都是整齐而相互分隔的红砖木别墅,门前用乌黑的栅栏划出一小片院子,一些院子里种了冬青和矮灌木,无论是别墅还是院落的设计都带着半开放的英式风格。
空气湿冷,谢楚清下半张脸藏在舒软的围巾里,不疾不徐地顺着居民区间空阔的道路往里走,按着门牌号慢慢找过去。
离纸条上的地址越来越靠近,她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孟和言的话像是还在她耳边:“你母亲当年在怀和的半个月里,医院没有发过病危通知的纪录,最后出院也是病人自己要求的。”
“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是你母亲再次转移治疗了。也就是说,你母亲可能当年并没有病危。
“乐观点想,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谢楚清边回忆着那一番话,边想,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地址上的“周媛”确实是她的母亲,而且当年她母亲并没有死?
如果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呢?
以为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还活着,她也许会欣喜若狂,也许还会想问问她母亲,当年不说一声就抛下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这么多年,她的母亲是不是其实也很想她。
走了一段路,谢楚清终于停了下来。
她面前不到二十米距离的那幢就是她要找的别墅,院子里种满了高矮不一的长青植物,而院前的栅栏关着,大门也紧闭着,并没有看到人。
谢楚清正想走近,身后的道上突然传来了卡车由远及近的气喇叭声。
一辆棕色漆皮的卡车缓缓驶了过来,她往道旁让了让,看见车后载着十几棵高大茂盛的冷杉树,树干切口平整,被完整地锯下来捆在了车后面,卡身上还用红漆喷着“christmas tree for sale”的标识。
是来运送圣诞树的卡车。
卡车停在了那幢楼的院子前,紧接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格子棉衬衫的胡须男人,没过多久,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响,男主人披着厚外套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一个褐发碧眼的英国男人,随即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跟着雀跃地跑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那个英国男人的孩子。谢楚清看着两个男人合力将一棵杉树从车上拖了下来,垂着眼收回了目光,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给的地址应该早就换了好几家住户,她的母亲也许早就不在了。
就在谢楚清想离开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而稚嫩的“妈妈”。
她猛地抬头去看,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一个中国女人。
在看清那个中国女人的面容后,谢楚清瞳孔猝然缩小,脸色也在刹那间白了下去,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几遍。
另一边,周媛手上拿着一条麋鹿图案的围巾,蹲下身抱过小男孩,嘱咐了两句后给他仔细围了上去。小男孩穿着连帽的棉质小夹克,一头褐色的小卷发七棱八翘,跟小猫一样抱住了爸爸的腿,周媛笑着低头说了两句,小男孩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交谈的声音离得太远,谢楚清并没有听仔细。
但已经不要紧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此刻她站在道路边上,锥骨的寒意从头凉到脚尖,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似乎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会呼吸,会说话,看起来过得很好。
谢楚清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恍惚。
生老病死都有预兆,这么长时间来,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她母亲去世的事实,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或许在她心里早就在自欺欺人,即使真的找到了,地址上的“周媛”也不是自己的母亲。
老一辈有个说法:情之所至,能生死肉骨,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对一个人的思念到了深处,或许能起死回生。而谢楚清再见到自己亲生母亲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是反过来的。
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个体贴自己的丈夫,还生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儿子,她不会记起来自己曾在多年前抛弃过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生离死别是无奈,起死回生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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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天光一层层倾轧下来,泰晤士河边的大本钟准点响起了钟声。
这个城市终年雨水连绵,冬天下了雨,空气更是湿而冷,谢楚清靠在红色的电话亭里避雨,发了半天的呆,才发现一直震动的声音来自于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