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整张画就是一个孩子的古怪涂鸦,但看上去总让人觉着哪儿哪儿不舒服,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那白团子脸上的丑陋麻子,让人看了一眼就眼瘸, 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到底有多丑。

画面上没有一个字。

“为什么说……这两个‘人’是我和程朗?我并不觉得这图和我们有什么共同点,这俩像黑白无常更多过像人。”程尘看向徐英华,戳了戳那个丑爆的火柴人。

“小图章非常非常喜欢你,”徐英华理理思绪,强自镇定地向安大师描述孩子的行为举止,“交图从出生起就不爱搭理人,他非常聪明,可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岁多的时候,医生诊断说是,说是孤独症……

我当时就觉得天塌了一半,幸好我家林非有心,对我们娘儿俩不离不弃,陪着我们四处求医,虽然都没什么疗效,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处,这些年也这么过来了。”

她抖着唇,尽力让自己的表述清晰准确,俞老道握住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等等,……交图?这名字谁起的?”程尘皱起眉,听到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名字。自从在还真老道手下险死还生地走过一遭,他对这些龙生九子们的名字十分地敏感,交图?椒图?!

龙之九子,形似螺蚌,性好闭。

怎么冒出这么个名字?

俞老道讪讪道:“俞交图,交际的交,图章的图。这是孩子的大名,小图章是小名。……名字是当年还真师,呃,还真道士给起的。”

程尘一惊,背脊一挺,脸色都有些变了。

俞林非慌忙解释道:“不不,安大师,这孩子和还真没一丁点关系,就是当年他占了观里最长的辈份,我也就客气下,谁知他就顺手给起了这个名。听起来寓意也不错,就用了。”

程尘望望身旁沉静的“崖自”,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此时光芒内敛,看不出一点异样神色。

“我记得,小图章是黑眼睛?眼睛又大又乌,我印象非常深。”

“是的,是的。孩子眼睛随我,乌溜溜的。”俞老道拼命睁大“寸光”湛湛的眼,试图让大师感受下遗传的魅力。

程尘不忍卒睹地转过头,继续关心孩子的画和失踪的细节,不再多纠缠那个名字。也许这孩子与什么“龙生九子”完全无关;也或许,他和自己这个“蒜泥”一样,都是某种试验的“失败品”——看那双乌黑的眼睛就知道了。

“……交图和一般自闭症不太一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自己学会了看书和画画,经常在画室一坐就是一整天。我总觉得他知道身边的一切,但就是完全不关心这个真实的世界,他像是坐在另一个被隔膜分离的世界里,漠不关心地看着尘世俗事。

我和他父亲就是交图与世界仅有的联系,细如蛛丝,飘摇风中,随时都会断裂。也许到那一天,他就会完全摒弃真实的世界,我,我……”

徐英华有些神思恍惚地看向程尘,声音飘忽:“直到那天,您,程尘来到倚月山庄。我都不知道这孩子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夜半三更悄无声息地瞒过这么多护卫翻窗入室……

他对你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打那晚闯入大师您的房间后,我回屋把孩子牢牢看了起来,他虽然没闹,但我看得出来交图很不开心。后来,他就一直在画室里画,一边画一边念叨着‘程尘程尘’——您的名字,他画了很多张,却一张也不满意,都撕得粉碎。

只余下这一张,我听到他盯着画自言自语,他摸着画上您的脸,说——‘星图’。”

“星图?”程尘望向画上他那白团子脸上的黑芝麻,呃,这是指星星?那这印堂上的小火苗难道是指他的——灵魂?!“星图”岂不是指他意识海里的……?!

程尘毛骨悚然,像是从皮到骨至脊髓都被人看透了,只觉一阵寒意涌来……是自己想,想太多了吧?!小图章只不过是个自闭的孩子。

徐英华继续喃喃说着:“他一直喊着您的名字,我知道他想找您,可是我也不能放他出来麻烦您啊!交图不哭不闹,后来,就一直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那么看着我,一言不发,再后来,我们发现他不见了。

画室里只剩下了这张画。

我和老俞的心急得跟油煎似的,山上山下什么犄角缝都找遍了,连那狗脑壳穴凶地都去翻了个个,到处都找不到,报警也没一点用。老俞实在急了,这才扶乩寻人,求到您这里来,就是想着,万一,万一那孩子他,他寻到这里来了呢……呜呜呜……”

徐娘说着连自己都不太信的渺茫希望,嘴唇都咬出了血,实在忍耐不住,扑到老俞怀里嚎啕大哭。

俞老道唉声叹气地连连安慰,一脸哀求地看向安大师。

程尘也很无奈,看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是寻踪犬。他一向对女人的眼泪没什么办法,现在面对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更是半点招都没有,只得回过头找他那“有事没用,没事有点用”的保镖。

老蒋正缩在一边偷偷嗑他的瓜子看戏。说实话,生死之间走得多了,同情心这种东西就很稀缺,他连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也很难去在意无关人等的生死离别。

“蒋哥,你看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帮着找找孩子?毕竟也是相交一场,能帮则帮。”程尘问,身边一堆体制内的,平时派不上什么大用,找找孩子总能帮得上忙吧?

“啊?啊!行,我去问问……”老蒋一楞,没想到事情丢到自己头上了,忙不迭地应下,话没说完,只听程尘身边的大狼一声重重的冷哼,他蓦地站起,转头望向黑沉沉的窗外。

“怎么了?”程尘有点摸不着头脑,几个人都应声向外望去。

程朗长身而起,猛然从大开的落地窗扑出,在阳台架上单足一点,又蹿出老远。星光黯淡的夜里,只见到他像只巨大的蝙蝠,四肢交错攀爬纵跃,偶而一顿,“飞”上了远处那棵正对程尘家窗户的高大古柏。

“他这是?”俞老道有点搞不清状况,这个一言不合就飞飞,安大师有点纵容他家的启灵师啊!

正说话间,就见程朗似乎从树上掏出个什么东西,拎着就往回“飞”。

走到近来,就看得清了,他手上的“玩意”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乌发乌眼,垂头耷脑的,正是“失踪”的小图章,也不知他怎么那么大的本事,就在这棵古柏树上蹲着了。

俞老道目瞪口呆,小眼珠都快蹦出眼眶,他一声虎吼:“儿儿儿儿子啊!”想扑上前去,被徐娘子一巴掌拨开,挤到一边。

徐英华一把搂过被程朗拎进窗户的孩子,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不一会儿湿透了俞交图的肩膀,他有些不舒服地拧了拧身子,抬起乌黑的大眼,望向程尘。

从头到脚没说一个字,只是定定地看着人。

“你这孩子,这孩子!爹妈担心你都快……你,你!千万不敢乱跑了!”徐英华哽噎着,抱着儿子也不敢说重话,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俞老道笑得皱纹都挤成了堆,跟只乌头苍蝇似地不住搓手,嘿嘿嘿地说着见笑见笑,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

送走这一家三口,程尘好心累,生娃简直就像是来讨债啊!

睡下没多久,电话又催命似地响起。

程尘接起电话没听几句,火头直蹿顶门,青筋都跳不停,实在忍不住吼:“什么?又跑了,你这当爹的白长那么大的个啊!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大狼询问的眼神看过来,程尘捏着电话愤愤然,交图那娃又跑了!这个折腾劲……他喷俞老道喷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转头望向了自家对面的大柏树,又回头望望大狼。

程朗面无表情地缓缓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