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默默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满溢的不甘和痛苦,阜远舟一生刚毅果敢,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崩溃。
“远舟,”阜怀尧轻轻拂开他散乱的发,低语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又似乎隐隐带着些许温软,“你没错。”
“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老天不开眼。”
——让你才华惊世,却走了一条不该走的路。
阜远舟微微的瞳仁微微睁大,注视着阜怀尧,似乎透着些许惊异,那一刻,他歙动着唇,仿佛还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哥……”
千山玉尘溅开白云苍狗,时光倏忽倒转物换星移,牡丹时节,那年两人携手同游洛阳城,年少的他轻功纵横,带着兄长在淞海飞崖上俯瞰繁花似锦,一回眸,远山寒雪,千秋寂寂,都在那人一身风拂欲飞的衣袂和温温松融的嘴角之上。
有多少记忆,有多少感情,是像那时那样是真实的?
阜怀尧一怔。
年轻的永宁王却已经阖上了眼,靠在他怀里,长发披散着,眉眼平静,好像只是在休息。
但是,四周完全寂静了。
阜怀尧抿着唇,用力握着他的手腕,那里脉搏的跳动在慢慢停止。
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毒酒与皇太子无关,只要这样放着阜远舟,他很快就会死,宁王党也无话可说。
比起自己最初想把他流放到蛮荒之地的选择,这是骄傲的永宁王最体面的下场,很好。
真的很好。
阜远舟马上会死。
他会死。
会死……
阜怀尧猛然按住心口,那里鼓动的剧痛几乎让他血色尽褪。
“爷,顾太医到了。”常安小心翼翼禀报道。
静默须臾。
背对顾郸,阜怀尧垂下手,“顾卿。”
“臣在。”
“若有五成把握,就救人,若没有,”他注视着阜远舟,眼角泪痔血红,竟好像真的在落泪似的,“便让宁王安心走吧。”
……
第八章 疯症
连绵多日的霏霏细雨终于停了,淡薄的阳光洒进了御书房中,窗边的青釉映鲤瓶中置着一簇白梅,花瓣上还沾着几颗水珠,风过,漫起幽幽的暗香。
宽大的黄楠丝书案背后,端坐的男子正批改着奏折,握笔的手指根根骨节分明,霜白如冰雪,几乎可以看见那细小的青色的经脉。
书案下方有一个身着一品武官正服的青年翘着腿坐在漆金屏椅上,他年轻而相貌英俊,举止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和粗鲁,牛嚼牡丹地喝着茶,即使是在君王面前,他的仪态也显得相当吊儿郎当,还颇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
半晌,端坐的人兀自岿然不动,倒是忠信元帅连晋忍不住了,把茶杯一放就哀怨无比道:“太子爷……呃,不,万岁爷,登基在即,您百事缠身日理万机,又何必把臣晾在这里碍眼呢?”
阜怀尧头也没抬,“既然知道自己碍眼,就赶紧给连老将军回个准话,免得连爱卿在本宫面前变着法儿哭诉连家三代单传的历史。”
连晋的脸绿了绿,“单传个pi!我娘现在肚子里那个不是说九成是儿子吗?”
驳了工部新建宫殿的折子,阜怀尧总算抬眼看这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靠谱的损友,讥诮道:“所以,你打算要老将军哪天接到你马革裹尸的消息给你结阴亲,或者等肚子里的那个长大了才抱孙子?”
连晋嘴角一抽。
“和大莽结盟之后,玉衡边境起码能安定三年,本宫打算让庄若虚打理兵部,皇城军交给你,趁这段时间了了老将军的心事吧。”阜怀尧显然已经早有安排,朱笔一挥,兵部任职官员改头换面。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元帅这回脸绿得发青了,“万岁爷,臣自请戍守边疆。”
“驳回。”
连晋哀嚎:“爷……!”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你性好龙阳,那就随便娶个女人生个孩子,给老将军一个交待就好了。”阜怀尧淡淡道,琥珀色的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深色的晦暗。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了啊喂……”
连晋还没抗议完,一个宫人就匆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宁王殿下醒了!”
连晋耳朵一竖眼睛一瞪:“宁王?”
他没死?!
阜怀尧抬起头,神色波澜不动,也不解释,放下奏折就出门了,远远飘来一句:“跟上。”
大元帅一脸八卦状追去。
两人刚踏进乾和宫侧殿,就听见里面传来重物砸在毛毯上的闷响声。
“哎哟!”
“顾太医!”
“殿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