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只这样抓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好像一放手手里的人就会消失了似的,他垂着眼睫,乌澄澄的眸子映着明亮的烛光,像是上好的曜石,折射着深潭里最幽深的光芒。
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浓时方知苦……
幼时背书时尚且不懂,此时明白过来,方知此苦堪胜莲子心苦。
阜怀尧的唇嗫嚅了几下,终是将手放到他头上,不紧不慢地声音清清冷冷,和平时似乎并无甚不同,字字落在铺满柔软地毯的地面上,了然无痕无踪,“朕……我说了信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的却是你?”
一句话,就押下当初预留的真心,留在孤零零的赌桌上。
我倾尽真心,和你赌一把。
是输是赢,就端看你的了。
别让我输得太惨,远舟……
阜远舟怔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华美霜冷的面容上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眼底褪去了冷漠,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兄长,无奈地看着闹别扭的弟弟。
融暖的烛光透过明黄的纱帏,柔软了那冰冷的轮廓。
这个人的感情就和他的人他的杀禄奖罚一样,果决坚断,无忧无怖。
阜远舟忽然闭上眼,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下眼角,砸在阜怀尧的无名指上。
至高无上的天子只觉像是被火珠一烫,十指连心——锥心的疼。
他想问他怎么了,可是阜远舟突然抱过来,一个无言的拥抱,堵住了他所有想要询问的语言。
“皇兄……”阜远舟依旧低念着他的名,泪痕凝在眼角,莫名的凄凉。
皇兄,这是一场以欺骗为开始的赌局,并且会继续下去,可是……阜远舟半生负你,用余下半生,能否偿还?
……
第九十八章 严舆
“严舆?”
早朝后,御书房里的楚故听到这个地名,登时就打了个愣神。
庄若虚下意识去翻地图看看它的地理位置和地形。
连晋站在他旁边,素来吊儿郎当的人也是皱眉,“那个破地方?”
提到严舆,玉衡上下哪个人不会想起那吃活人的榆次山脉?
几年前大莽作乱的时候他带着将士一路急行军,就是被这座山脉阻了路,本想直接翻山过去,却被军中出身当地的老人拼死拖住马腿,他只好绕行严舆。
那时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三思后行,也曾不死心地派出一小队精兵去探探路,结果一队人全部白白在那个不是战场的地方断送了性命,连尸骨都不知在哪儿,直到如今,他仍是后悔不已。
——那个地方,委实邪门得紧。
商洛程倒是看出来些许端倪,问帝座上的年轻帝王:“爷突然说到严舆,是因为榆次山脉?”
阜怀尧面色平静,将阜远舟昨晚说的话加上自己的调查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遍,不过从头到尾没有提到永宁王的名字。
阜远舟坐在他下首,脸上没有波澜,心底却一片起伏。
兄长不提他的名字,决计不是不承认他的功劳,只是阜远舟身份敏感,若是阜怀尧说这是他的意思,即使是楚故等人,也免不了有几番猜疑……
他垂下眼睫,心头沉甸甸一片。
下面的众臣也是下意识看了座上的蓝衣男子一眼,不过没从无言默契的两兄弟身上看出什么。
楚故沉吟片刻后,还是问道:“三爷也这么觉得么?”
他本想先问问阜远舟关于巨蟒出没的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阜远舟没有表露出异样,微微点头,道:“我也认同皇兄的猜测,能隐匿数众之人,不易查探,连官兵军队都不会轻易涉足,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兼之有巨蟒出没,大型蟒蛇并不常见,不是随便那座山头都有的……综合这些来看,榆次山脉确实是最符合的地方。”
资政殿学士周度巡视完春耕事宜刚回来,对很多事情都是从天仪帝送来的资料上看的,此时问:“那些虎人当真那么厉害?”
和虎人交手过的连晋摇头无奈道:“野兽思维和习性,啖食生肉,爱好杀戮,没有人性,不怕疼痛,你说这样的人历不厉害?”
楚故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接上他的话道:“杀害考生的那些小孩杀手抓住了五个,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些关在府尹府的牢里,他们虽然有正常人的能力,但是不健全,武功也更高。”
周度皱眉,“这么说来,要训练这样的人,一定需要在极隐秘的地方,不然绝对不够地方活动,而且一旦让他们逃脱控制,肯定会造成伤亡事件,到时候就纸包不住火了。”
做这种事的人,当真丧尽天良。
“按章巩的意思,这种事已经秘密进行了十几年了,不可能没有伤亡……”连晋思索着道,“也许可以查一查严舆当地或者是附近的案件,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伤亡之事。”
阜怀尧道:“连卿说的没错,楚卿,这件事交给你。”
楚故点头行礼,“臣遵旨。”
连晋想起一件事,挑眉道:“考场四周半里地都应该是清空了才对,这么大条蛇跑进来了都无人发觉?”
这话说的直接,无疑在暗喻着考场中作为守卫的人里有内奸。
官兵都是从府尹府调的,楚故本想说他们背景清白,不过又想到世事难料,心底也是犯了嘀咕。
阜怀尧闻言,道:“此事朕心里有数,诸位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