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半痴半癫度半生,百年后同棺而葬,那大抵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吧。
阜怀尧又何曾不这样想过呢?
他是玉衡的君主,是一个国家的主宰,一个疯疯癫癫依赖于他的阜远舟才是最好控制的角色,而不是眼前这个计谋绝顶的永宁王。
只是,看着那时候神志不清的阜远舟,心里又何尝不是有几分惋惜悲哀的?
世事难两全,半点不由人。
——你我之间终究要有个了结的,不然这一生你提防我我欺骗你,什么时候才算是尽头?那样太累了……
你是真的,有些累了吧……
阜怀尧已经不止一次在深夜万籁俱寂夜凉如水时,看见那道轩如松海的男子披着衣站在窗口,风吹树影,月色寂寂,挺直的背影不知背负了什么,重若千钧,使他的模样,就仿佛变成了一只差了一根稻草就能被压垮的骆驼,倦倦而立,身影苍茫,那种惊人的伤感蔓延开来,他甚至连身后的人已经醒来都不曾察觉。
怎么能不累呢?那么多的阴谋那么多的算计,你的,我的,朝廷的,甚至还有江湖的,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像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样,岂会有罢休的一天?
我不是不肯相信你,也不是没有交托信任给你,只是你始终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我怎么会不知你有事瞒我呢?从冷宫里看遍世事冷暖人情淡漠欺软怕硬才出来扬名立万的你从来予人都是保留三分预留退路的,从十岁那年开始我就已经看透,何况作为皇帝,我也不能给你十分信任,不过你倒是了解我,向来知我是喜是怒。
你自责你倦怠你惶恐,我反而觉得安心,因为这样我方知你并不是有心为之。
只是,看了还是会觉得心口刺疼吧,一身傲骨坚韧不屈的阜远舟,落泪时能叫人连心肺都跟着窒息起来。
我真的不知如何才能让你不再心事重重,大概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结。
——你总说真心不值钱,可惜在远舟看来,真心比江山重要多了。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重感情重情义,一分仇报一分,一分恩报三分,动了真心就倾注一切感情……
动了……真心……
阜怀尧怔了怔,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想到这般念头。
江亭幽的话又像是鬼魅一样响在耳侧——不过江某为什么觉得这不像是手足之情,倒像是……爱上你了?
爱……
阜怀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完全没有缘由的。
难道真的是父子一脉相承……不,不对,阜远舟明明不是……
是他想多了吧,江亭幽那人诡异得紧,怎么能信他随口胡诌的话呢……
给伤口上好药顺便拍拍灰尘的阜远舟注意到他的动作,赶紧就扶着他打算出去,“皇兄你冷了吗?我们回宫吧!”
他来得匆忙,拆机关的时候外袍就脱了,没有多余的衣服。
“远舟。”阜怀尧的手忽然止住了他的动作。
“嗯?”阜远舟回头看他,皎明的月光下,他曜石般的双瞳乌澄澄的,澄澈干净,不沾杂质。
阜怀尧的手慢慢地放松了,“不,没事。”
是自己,想多了吧……
驿站外,贪狼的人带走江亭幽之后,苍鹭就带着他们隐藏在角落里护卫了,取而代之的是兵器森然的银衣铁卫。
“陛下,臣……”薛定之见到人出来了,第一时间就跪了下来负荆请罪。
若是天仪帝有个什么闪失,他不用请罪,直接以死谢罪就行了。
不过阜怀尧淡淡阻止了他的动作,“朕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是。”薛定之连忙叫人把准备好的马车牵过来。
阜远舟扶着他上车。
帘子还没放下来时,阜怀尧忽然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经酉时了。”薛定之看了看天色,道。
“楚故那边如何了?”问的自然是京城大道机关靥穿愁那里的事。
阜远舟皱了皱眉,对阜怀尧还牵挂着外物不注意自己受惊的身体这点有些不满,不过他也知道兄长就是这个性格,不好说些什么。
“应该差不多完事了。”薛定之道。
从阜怀尧被劫持开始这段时候过的实在度日如年,实际上其实时间也不长,何况拆机关是精细活,估计现下还没完工呢。
“去看看。”白衣的帝王淡淡下令。
“这……”薛定之为难,这刚出了乱子,他怎么还敢让这位陛下乱跑啊?
阜远舟可就直接反驳了,“皇兄,我们先回宫,楚故待会儿自会进宫禀报的。”等回了宫,他立刻就点了自家兄长的睡穴!
“无妨,顺路,去看看罢了。”阜怀尧语气虽然还是不急不缓的,不过显然一锤定音了。
阜远舟蹙紧了眉尖。
马车辘辘地动了起来,一队警卫森严的护卫守在四周,紧紧跟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