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出乎意料地沉默了良久,沉默到苏日暮的头脑都微微冷静下来了才再度开口:“不管他要什么,朕能给的就只有这些。”
他的声音很清,很冷,像是北极之风一样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甄侦眼里闪过一丝悲悯。
苏日暮注视着他,似乎能这张华雍冷丽的眉眼看出几分阜远舟说一不二的影子,莫名地悲从心来,“子诤不会抢你的江山,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留下来?”
阜怀尧微微阖上眼帘,“因为朕不想杀了他。”
……
白马寺每日黄昏准点的钟声响起,气势恢弘地穿越半个城池,抵达太和殿大殿深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斜阳混杂着血色打在祥龙云雾纹路的青石地面上,沁凉的冷意透过膝盖钻上来,不过阜远舟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但他依然定定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周围都空荡荡的,整个庄严肃穆的大殿只闻得他一人的呼吸声。
寂静得吓人。
直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才微微动了动,很快就看到一双银丝绣龙白袼靴停在自己面前。
“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冷冽的声音犹如石沉水面,瞬间打破了大殿内的沉寂。
阜远舟使了一下力,才让僵硬的身体恢复些知觉,他抬起头来,阜怀尧就站在他面前,一衣雪白衬得面色如霜,湛然若神的容貌上遍布肃杀,不言不语已是森冽生威天骄不群。
——睥睨众生。
他还是如当年初见,冷酷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阜远舟心里一片酸涩,许久没有开口的嗓子嘶哑得厉害,“皇兄若不收回成命,远舟便长跪不起。”
“你说过朕是你最重要的人,”阜怀尧陈述事实,“那为什么朕说的话你不肯听?”
阜远舟紧紧盯着他,“你也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阜怀尧蹲下身子,和他平视,冰凉的手指触碰上他的脸颊,眼神明锐,泪痣如血,“远舟,朕只要求你做这么一件事,去宿州,做你的兵马大总督。”
阜远舟咬牙,“然后永远都不要回京城?”
阜怀尧默认,“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也说过你喜欢宿州那个安逸养老的地方……一辈子,其实不长。”
阜远舟望着他,眼眶微红,“为什么?”
阜怀尧缄默片刻。
“我们之前明明还好好的,远舟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赶我走?”
“也许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阜怀尧低声呢喃。
阜远舟微微怔愣。
“还记得地牢里朕说过的话吗?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老天不开眼,”阜怀尧眼神略带怜悯,“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你都不喜欢,又何必留在名利场这个大漩涡里?”
阜远舟不满极了他这样的眼神,冷冷地笑了一声,极端讽刺,“所以你现在放生我?让我走得远远的?过那世外桃源的日子?不问世事直接养老到死?!”
阜怀尧抿紧了唇。
“这算什么?补偿?父皇和你以前给不了的,现在一起给吗?!”阜远舟的声音冷了下来,“皇兄,我讨厌你帮我自作主张。”
阜怀尧的眼神颤了颤,慢慢将手收回来,只觉得素来身体温暖的三弟如今比他的体温还低,冷得他心神不宁,“不管你怎么想都好,总之,天子金口玉言,绝无反悔的先例。”
阜远舟倔强着眉眼,“我不走。”
阜怀尧声音冷了一度,“朕让连晋点了七千精兵,就算你能以一敌百,朕也能把你绑到宿州去。”
他这话说得绝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阜远舟瞬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皇兄你……”
话音未落,眼中已经隐有水光浮动。
阜怀尧以为他会哭,像是以前神志不清那段日子一样,一委屈就眼泪直掉,孩子气的宣泄方法。
可是他没哭,表情却比哭更难过,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阜怀尧没有心软,只是那股绞痛,心脏绞痛的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像是暴雨前的阴云,层层叠叠的、迅速的、压势而来。
他几乎呼吸不能,语气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悲哀,“远舟,离开这里,算是皇兄求你了。”
听到那个求字,阜远舟整个身形都僵住了,“皇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阜怀尧握紧了双手,缓缓道:“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玉衡一统,是朕毕生所愿,宿州是玉衡最大的后盾,你若是真的为朕好,你就去为朕守好那个地方……”
人生百年匆匆,我真心想成就一番大业。
你懂我的抱负,就为我去铺平这条长路。
我坚持往下走,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只是……
离开我的视线,不要给我利用你的机会。
我不想杀了你,这句话当真是出自肺腑。
你留在我身边,得到的不过是重复绝望。
我是真的爱你,所以在我毁了你之前就赶紧远走高飞。
有人私下里传我是煞星转世,我想也是,不然为什么我所亲所爱之人总是不得善终抑或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