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微微怔住。
“我想用万民功德,换你一世平安喜乐,”阜怀尧嘴角渗出一丝苦涩,稍一用力,挣开他的手,“你拿命护我周全,可曾问过我肯不肯让你这么做?”
阜远舟看着他手上被自己没有注意力道握出的丝缕红痕,心里就是一痛,“我知道……”他这般道,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懂了兄长的话,但是他心里明白兄长的意思是不要他赔上性命,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不顾性命想要守住的,那么就只剩下阜怀尧一人罢了。
……
两兄弟又一次不欢而散,阜远舟被秦仪叫走,和秦仪一同来的甄侦留了下来。
白衣霜冷的帝王坐在石桌边,手旁是尚未收拾还有余温的残羹剩汤,夜色凄迷,映衬得他的颜容越发冷清。
甄侦站在台阶下,纤细的指尖摩挲着袖口的杜鹃泣血纹路,安静地几乎可以融进暮色里。
阜怀尧将自己的神思从思绪里拔出来,看向那个雪青的身影,道:“魔教对天下宫动手了?”
甄侦点头,“阮鸣毓已经躲进了铭萝庄。”
“铭萝庄……”阜怀尧默念了一遍,“我记得,范行知就在那里?”
“没错,”甄侦道,“抵达鼎州之后,范将军就一直在铭萝庄没再出来。”
“去探了那个地方没有?”阜怀尧问。
“暂时一无所获。”反而折损了一些人手,可见这个小小的山庄的水之深不可测。
“已经迫不及待和宿天门公然狼狈为奸了么?”阜怀尧轻叩桌面,“去查他狗急跳墙的原因。”
莫不是他是“刹魂魔教教主”的消息传到了范行知耳朵里?天仪帝有些怀疑宿天门门主究竟有没有那么信任这个“盟友”,毕竟和范行知交易时,出面的除了那位碧先生就是申屠谡雪了。
指不定又是另一个沙肖天吧……
甄侦应下,又道:“江亭幽已经到了鼎州了。”
“那个阵法是他布置的么?”阜怀尧倒也不意外,“除了宿天门的人在铭萝庄以及闻人门主想见我之外,江亭幽还传过什么消息?”
“三日之后,铭萝庄扫榻相迎。”这件事,苏日暮也跟他略微提过了,宿天门门主已经用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将请帖送到了阜远舟手上。
“我和远舟?”
“没错。”
阜怀尧沉思了片刻,才问:“连晋回来没有?”
“他是和属下一起回来的,现下在写调兵令,除了鼎州之外,还有边关的,”甄侦答道,“迦蓝王子传信道,池尤异动连连,恐怕和突厥会有正面冲突。”
“倒是好魄力……”完颜遂简的野心,估计宿天门也没有料到吧,毕竟小国合纵,攻一玉衡,才是宿天门的打算,池尤国却想先吞并突厥,两国实力两相抵消,虽然胜败未定,不过却能叫宿天门算盘大乱。
完颜遂简那种人,岂会甘心受宿天门摆布?
“回信多谢迦蓝王子的借路吧,玉衡再送一批人过去帮突厥挑衅池尤,”阜怀尧抚上指中的银戒,“他们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属下会安排好的。”
迦蓝王子便是当年来访玉衡、用诗词歌赋扫荡玉衡上下几十名才子而后被永宁王大败的那一位,他倒是个枭雄人物,败了之后迅速和阜远舟交好,甚至隐晦地示意过如果阜远舟想要夺位,他大可掺上一脚,这也是朝中不少亲信忌惮他家三弟会谋反的原因之一。
不过阜远舟倒是不想借助外力,一来胜之难看,二来怕引狼入室,迦蓝王子回国之后与他几次通信都未回复,倒是曾经有过将阜远舟流放边境的想法的阜怀尧想为他留点势力可以帮衬帮衬,于是和迦蓝王子保持联系,三番两次下来,两人倒是惺惺相惜握手交友了。
玉衡和迦蓝素来是盟友关系,宿天门想要对付玉衡,迦蓝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迦蓝王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确实在挑拨池尤和突厥两国上出力不少。
“去连晋那里吧,”阜怀尧站起身来,目光往亭外游廊的方向看了一眼,暖黄的灯笼在琥珀色的眸子里映下融融的光影,“有一些事情需要商议。”
“是。”
夜愁长,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苏日暮如何了?”走下台阶时,阜怀尧忽然想起这件事。
甄侦抬眸,看到他清冷如冰雕的侧脸,淡笑,“他很好,”想了想,秀美的眉眼温柔一片,“不好的时候,我自有办法让他别太挑剔。”
阜怀尧眉宇之间松动了一些,“莫要欺负狠了。”
甄侦笑容愈加深了,“属下舍不得。”
阜怀尧没再说话,眼睫扇阖,冰封的表情上似有波动,细看而去,依然是不动声色一片。
甄侦笑容敛去,眸色莫名复杂。
终究不是当事人,说再多,都及不上当事人的感受……
夜色愈深,夏虫长鸣。
离开亭子的时候,阜怀尧还是下意识地地往游廊那处看去,灯笼随风摇曳,拉扯出一条扭曲的长影。
他一生做事坚定不二,今日不过短短几步路,他就已经回头两次,看来,阜远舟的固执确实远远胜他。
只是,在感情面前,一个人付出的越多、越彻底,无法和另一个人维持平衡的时候,带来的往往是一种让双方不能忽视的伤害。
如果阜远舟不能明白……那他便让他明白就是了。
……
第三百五十四章 敬重
虫鸣声聒噪,在夏季长夜里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