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幽更是惊然,因为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碧犀竟然不是本人——方才他还一直以为是碧犀掩藏了自己的实力!
苏日暮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人进入一种潜默的状态,他的手放在画轴上蓄势待发,存在感却是慢慢在减弱,如果有个万一,他就是一个最出其不意的伏击者。
身份被揭穿,宿天门门主也不掩饰,笑声落下之后,他面具后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阜远舟,若有所思,“本座养育碧犀二十余年,对他的一举一动何其了解?自认没有破绽之处,阜教主何等眼力,竟能看得出来?”
阜远舟还是在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闻言,摇头,“不,本王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碧犀是不是易容的或者有什么违和感,宿天门门主虽然恣意妄为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也不会做无为之事,既然在三天前,他亲自找上了阜怀尧下了三日铭萝庄之约的请帖,就不可能真的完全不露面看他们在这里干等着玩这等无聊的把戏,毕竟今天之事虽然大家彼此有个分寸,还没有到真正最后决战的时期,却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凭本事先来登台亮个相,试探一下彼此的实力,至于借此机会消耗彼此实力什么之类的事情,就见仁见智了。
刹魂魔教可不是宿天门能够轻视的存在,即使宿天门门主一人笑傲天下,也无法保证他的属下个个纵横江湖无敌手。
但是今天他们从步入铭萝庄开始,先来一个范行知,再来一个刘全,这等角色实在登不得台面,却是足够人生百态尽显,除了宿天门门主爱看这些东西,阜远舟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这般无聊,说到底铭萝庄被宿天门鸠占鹊巢,有什么人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宿天门一一安排好的。
那么,宿天门左右护法轮番登场,宿天门门主在哪里?
阜远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留心这个问题,他本来在想这个人也许在什么地方窥探着他们,但是他又想到了,有什么地方看戏能比这里来的痛快?!
再加上阜怀尧曾经提过,三天前宿天门门主就和左护法碧犀玩了个角色扮演的游戏,那么既然碧犀能够扮演宿天门门主,为什么宿天门门主不能扮演碧犀?!
猜到了这个可能性,阜远舟才会冒险一试,猜对了,自然就省了被人看戏的份儿,猜错了,那么就只能算是碧犀倒霉了。
而且,杀了一个左护法,宿天门门主还不现身,即使他没有七情六欲,也显得过于孬种了。
宿天门门主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被黑玉面具遮掩的颜容并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嘴角倒是一直弯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谋而后动先发制人,你倒是学了桀儿十成十的脾性。”
提到这个,阜远舟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不悦之意,“恐怕这是本王这辈子最大的败笔,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本王倒也无可否认。”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宿天门门主念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弯了眉眼,笑意却是冷了三分,“如果当年桀儿不杀了阜大元帅,你倒是真的能叫桀儿一声父亲。”
其实这件事不仅叫他出乎意料也叫他起了不小的兴趣,他是真的很好奇,慕容桀当年杀阜徵的时候,可谓是恨之入骨,他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将一个既深爱又痛恨的人的儿子收为徒弟,一边给予他能够出人头地的一切能力,一边给予他无尽的痛苦折磨?
阜远舟对他的言辞无动于衷,“如果真是如此,就不会有今天的阜远舟了。”
今日种种,其实多半来自二十年前的因果循环,一切如果回到原点,无论是慕容桀、阜徵还是阜仲、柳一遥……所有人都变成陌生人的话,今时今日,整个局面都会不同。
他和阜怀尧,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和纠缠。
所谓世事无常,本就是经不起“如果”这个推敲的。
“你这么冷静,是因为笃定本座不会杀他?”宿天门门主的眼神往阜怀尧那边看了一眼,后者淡然和他对视,他慢慢收回了视线,“你的新徒弟是柳一遥和丁思思的儿子?天生的‘血承’者?其实再等个二十年本座也是耗得起了,阜教主可就舍不起了。”
阜远舟如果是当他不敢杀了阜怀尧毁了又一次的二十年轮回的话,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他有的是时间去等下一个二十年,岁月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概念,倒是阜远舟,若是他失去了阜怀尧,何尝不是又一个慕容桀呢?
“不,怎么会有下一个二十年呢?”阜远舟注视着他,缓慢笑开,嘴角带着的却是略显尖锐的冰冷,“如你所言,这个二十年你耗得起,但是本王却是没有这个时间了,”也没有这个魄力……他看了一眼阜怀尧,眉目之间有着一瞬的温柔闪过,他所庇佑的,所钟情的,都不允许他后退一步,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一无所有,“而且,闻人家族四大长老的‘血承’都在本王身上,我可不认为闻人门主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本座说你和桀儿很像,”宿天门门主叹息一声,似乎真的带着怀念的意味,“他拿身体里的魔功来赌,你拿‘血承’之毒来赌,于你们而言,你们何曾真正相信过有人能够真正救赎你们呢?”
当年阜徵作为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弟弟、天下人心目中不败的战神,何尝不曾试过向慕容桀抛出橄榄枝?
但是慕容桀不接受也不相信,在他心里,能够给他救赎的,惟独就是他自己一人罢了。
阜远舟看似已经将他至亲的兄长当做他此生的救赎,但是在他心底还是将一切事情尽数把握在自己手中,相信唯有自己真正解决了一切,才能够浴火重生。
阜怀尧闻言,眼帘微微垂了垂,掩饰住一闪而过的伤感。
“闻人门主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阜远舟对他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将刹魂魔教所有人拉进地狱的,不就是你么?”
宿天门门主微微眯了眯眼睛,“长生之道若能成功,定是造福万民之事,舍小取大本就是人之本性,有何不可?”
“造福万民?”阜远舟笑了一声,隐隐的讥诮之意,“本王不知道闻人门主活了多久,不过你却并不见得比本王快活多少。”
人士无趣无聊,追逐天下霸主之位也不过是遵循先祖遗志,天下众生百态玩弄手心,不过是游戏一场,这样的长生,究竟有何意义?
宿天门门主的眼神微冷,旋即又恢复如常,“人心百变,你如今嗤笑讥讽,不过是因为见过刹魂魔教的人受尽‘血承’之毒的苦,可惜那些都是失败之作,真正的长生的销魂蚀骨之味,定能叫你恨之不能独享。”
他话说罢,在座的刹魂魔教弟子都顾不得这个人的威压,怨怼的眼神一一射了过去,大有想将他撕成碎片之意。
除却殊死之战之后服下“血承”之毒的人,他们之中多数都是天生的“血承”者,因为他们的父母之中有“血承”者,所以他们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如今宿天门门主竟然信誓旦旦说他们不过是个失败品……闻人先辈的一个失败之作就毁了他们的一辈子,他们怎么能不恨?!
阜远舟用眼神安抚了一众弟子,回头睨视这个黑衣乌发的男子,目光如刀,几乎想要划破他的伪装,“你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永生,说这种话,岂不可笑?”
……
第三百六十八章 游戏
此言一出,宿天门门主的眼神瞬间阴霾下来。
问鼎天下也好,玩弄苍生于鼓掌之间也罢,他做这些事做得游刃有余,不过是些无聊时的消遣之举,但是长生之法却是他的得意之作,这方面的建树足以让他笑傲史册——可惜还不够,他还没有真正做到永生。
阜远舟似乎丝毫没有一句话踩到人家最深那处痛脚的自觉,紧接着道:“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四大长老身上的‘血承’之毒都是随性所作,没有留下药方,我教创始师祖和贵门老门主约战之后重伤归来,其他长老均是到了天命之年各自归去,在慕容师父这一辈中,几位师叔虽然都惨遭宿天门毒手,但他们的身上的‘血承’早已经在本王身上……所以,闻人门主想来还未真正对这个‘血承’有完全的研究吧?”
尽管慕容桀曾经被他所擒,但是不是亲自进行研究,结果还是有偏差的。
宿天门门主听得眼神闪烁,也不知是因为哪一句话,“你想说本座走的这条长生路的方向可能是错的?”
“不,对于这个本王并没有发言权,”阜远舟浅笑盈盈,眸中捉摸不定的暗色在渐渐加重,“本王只是想告诉你,‘血承’虽然可以传承,但是它太恋家了,起码在一个人身体里待个四五十年才肯走,而本王身上有四个人的‘血承’……”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整,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
别人都听得如坠云雾,宿天门门主却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不但不怒,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起狠,这点桀儿不如你。”
“也许是因为本王在乎的东西没有他那么多,”万千教众,慕容桀都要一个一个在乎过去,他是狠,可惜不够狠,不然二十年前殊死之战他下决心一决死战,那么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可惜他赌不起教众们的性命。阜远舟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也许是本王能够牺牲的东西不多。”
慕容桀可以牺牲得起他的阜徵,阜远舟却牺牲不起他的阜怀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