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素担心穆瑾,穆瑾盯着那张病危通知做了几个深呼吸,抬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冉云素的肩膀,“听话,回去吧,有事儿我会随时跟你联系。今晚我在科里值班,我先去洗澡吃饭了。”
“烈风,我想陪着你——”
“我没事,我哥也不会有事的。”烈风紧紧牵住她的手,“你照顾好自己,要是你再病倒了,我怎么办?”
冉云素内心怅然,所有的人都有权利去关心别人,唯独她,照顾好自己不要添乱,便是大家对她全部的要求。冉云素点点头,乖乖听他的安排。
经过新一轮处置,秦烈峥的情况暂时稳定,只是人还在高烧昏迷。这一夜再没有新消息从隔离病区传出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
“值班的时间用来睡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穆瑾蓦然惊醒,抬头就撞上秦烈峥似笑非笑的视线,“主任,你……没事了?”
“你很希望我有事吗?”他一脸如常的冷峻,修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把你的口水擦干净,带上病历跟我去查房了。”
“等等我——”穆瑾匆忙起身追上推门而出的秦烈峥。
脚上一麻,噗通在他身后摔了个大马趴。
梦里这一摔,现实中的人就清醒了过来,穆瑾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抬眼看墙上的时钟,六点一刻。她的确趴在桌上睡着了,刚刚只是黄粱一梦——
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就会联想到怪力乱神和灵异神迹。秦烈峥远去的那个背影让她惶恐不安,她很害怕那是他拖了个梦来跟自己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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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病区穆瑾进不去,她强迫自己如常地交接班,然后换衣服到食堂吃饭。
大家都在谈论秦教授的情况,无一不是沉重惋惜的语气,动情之处还有几个小护士和实习小医生掏出纸巾擦鼻涕眼泪。
穆瑾看着就火大,操起还剩半杯的柠檬汁对着人家那一桌哗啦就泼了过去,“大清早的嚎什么丧!秦烈峥他不会有事的!”
满桌的小丫头登时就惊呆了,刚哭着的那个脸上眼泪混了柠檬汁,瘪着嘴不敢作声。整个餐厅的人都朝着这个封建家族老太君范儿的麻辣医生行注目礼。
穆瑾披着一后背的诧异视线从容淡定地走出餐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她下意识就溜达到隔离病区外面的走廊,坐在长椅上不舍得走,生怕万一秦烈峥突然醒过来想见她一面被她给错过了。
思念没有寄托,于是脑海里狗血的悲情剧桥段横飞,什么执手相看泪眼,什么哭天抢地生离死别,什么墓碑前伫立落叶缤纷……
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然也把自己弄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傍晚,冉云素被烈风开车载来医院,看着在那枯坐一天的穆瑾神形憔悴,只是目光里那一抹倔强依然还在。
秦院长和尹主任也来了,秦院长抬眼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沉声说,“你们等下都到隔壁会议室去,那里有远程探视系统,烈峥醒过来了,他想见见你们。小穆,你也一起进去。”
冉云素忽然觉得烈风握着她的手上力道一紧,她转身,看见烈风努力地吸气,绷红的眼眶里泪潮汹涌。她忍住难过,也用力回握他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给他一些力量和勇气。
穆瑾被点了名,心却跌得深不见底,都忘了呼痛。
秦烈峥想见所有的亲人,这算什么?回光返照?最后告别?他是医生,难道是意识到自己撑不过去了吗?
☆、人间四月天(六)
院里的行政干事过来请大家过去。
一行人安静地排着队进入会议室,大屏幕上半倚靠在病床上的秦烈峥眸色宁静,甚至还努力抬了下扎着针管的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不同于以往的英挺卓然,他的苍白和瘦削毫不掩饰地出卖他此时的虚弱。
穆瑾从进来那一刻,眼睛就没有从大屏幕上移开,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坚决要把那不吉利的眼泪给憋回去。无奈旁边秦烈岩的抽泣声太具有感染力了,忍得她胸口一阵阵胀痛,像要爆炸了似的。
尹主任两眼红肿,神色倒还冷静,转身对一位小护士说,“把秦医生先带出去。”
激素失调型异常脆弱孕妇家属被请了出去,房间里的气氛虽然压抑,确也平静了不少。
“烈风……回来了?”秦烈峥第一个开口问候的就是弟弟,随后伴着一阵隐忍的轻咳。
“哥——”烈风刚挤出一个字,自己就受不了了,松开冉云素的手快步走了出去。靠在走廊里狠狠地用眼泪冲刷了一遍胸口的心疼与担忧,才勉强自己绷住情绪,重新转回房间里。
秦院长对着大屏幕上的儿子说,“安心配合同事的治疗——”他顿了顿,“小峥,爸爸等你回来——”
这一声“小峥”,就把秦烈峥的眼泪给叫了出来,他不记得他爸有多少年没这么称呼他了。
平时在医院里,为了避免大家对自己裙带关系的质疑,父亲对他能不见则不见,他所有的升职、评级都要比别人更难更苛刻。
很久以来,他见了他爸叫秦院长,他爸见了他叫秦教授,这份称呼上的生分甚至延续到了生活里。
秦烈峥点点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身边的小护士帮他擦了下眼泪,他还很绅士地转头跟对方说了句谢谢。
穆瑾觉得自己这一刻超级羡慕那个小护士,她起码可以在他身边日夜陪伴他,自己现在却只能跟在队伍后面做一朵安静的壁花。
尹主任也跟儿子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声音里都是哭腔,他们一家除了秦烈风都是医生,见惯了生生死死,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宣泄情感,个个都敛得极辛苦。
“素素,帮我看着烈风。”
冉云素用力点头,她不敢开口,一开口眼泪就要决堤。
旁边的观片灯上映着秦烈峥的肺部x光片,左侧大片的黑色阴影,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会议室里两小时前刚刚开过针对秦烈峥病情的会诊,呼吸内科主任沉声建议,也许应该搏一下,试着切除病变的肺组织外加高剂量抗生素的激进治疗方案。
虽然这种宁为玉碎的方案风险很大,还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后遗症,但相较保守治疗似乎还多了一线生机。粗俗地说,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穆瑾的脑海里拼命回忆呼吸系统的病理学知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三天,他就再没有办法吸进去哪怕一口的新鲜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