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秦烈峥浅浅地勾着嘴角,提着茶壶帮她倒茶。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现在是个病人,保护不了你的,你好自为之,照顾好自己。”他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语双关。
“其实我……”穆瑾急着开口纠正和申辩。
秦烈峥淡淡地说,“先吃饭吧。”有些话一出口,大概就失了吃东西的心情和胃口。
看着那一道道端上来的,摆盘过于讲究了,虽然菜肴都讲究个色香味、意形养,但通常好看的都未必好吃,要么是为了保持颜色欠了火候,要么是为了塑造形状失了口感。偏偏这里的每一道菜不仅养眼,味道都好到惊艳。
穆瑾这一天忐忑,饭也没好好吃,她不禁饿,这会儿可算逮到机会找补。当意识到自己吃相可能不怎么优雅的时候,已经九分饱了。她掩饰性地啜了口茶,抬眼看他,“你没怎么吃?”
秦烈峥抽出纸巾扭脸掩住口鼻轻咳,今天一整天雾霾都重到爆表,他胸口闷痛,不太舒服。
“主任,你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停药啊?一到冬天,本来呼吸系统就容易出问题。”
他摇摇头,“不干停药的事儿,我这是呼吸系统不健全,怪不得天气。”
穆瑾咬了咬唇,香滑的鱼柳开始变得难以下咽,“我查过很多资料,其实肺部的代偿功能很强的,只要你不做剧烈运动,静息状态下也仅仅使用40%的肺功能来交换氧气。”
“你倒是懂得专捡乐观的部分看。”秦烈峥见她一脸担忧,重新拿起勺子舀汤喝,“其实本质上我和素素一样,或者说,也许我的问题比她更麻烦一些。”
“但烈风并不介意啊。”穆瑾想说,我也不介意啊。
秦烈峥轻轻一笑,“他是男人,男人就应该保护女人。”
“那你也保护过我。”穆瑾急于给他俩的关系找一个恰当的类比,“秦烈峥,那天在视频里,你说不喜欢我,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终于还是绕到这个话题上了,秦烈峥站起身来,“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四合院里不好停车,他俩的车子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边临时停车位。这个时间巷子里寂静昏暗,穆瑾跟在他身后,盯着石板路上两个人的身影靠近、重叠,再分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执拗地追问。
秦烈峥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老师,就算是你的长辈,我对晚辈没兴趣。”
好么,一开口就是个乱.伦的调调。
“你胡说!”穆瑾仰着头,眼睛定定地直视他,“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自揭疮疤来安慰我?如果你不喜欢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留下我跟你说话?如果你不喜欢我,还三番两次不顾安危出面救我?秦烈峥,你就是因为怕自己死掉了我会更难过,所以当时才说不喜欢我的对不对?”
秦烈峥在她面前依然站姿挺拔,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深不见底,“你们女人,总是能为自己想要得到的结论抽丝剥茧地找出各种理由来,穆瑾,我做过什么,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很欣赏的学生,而我还算得上是个比较绅士的男人,仅此而已。”
穆瑾眼圈湿红,却嘲讽地一笑,“还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少了一片肺,在心理上就把自己划归成了残疾人,所以不想拖累我是吗?你跟素素一点都不一样,你从头到脚看起来完完整整的,能跑能跳,却比她软弱一百倍。秦烈峥,我喜欢你,所以不介意你身上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根本不必在感情面前感觉自卑。”
“自卑?”秦烈峥抿嘴舔了下自己的腮帮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又无奈的事情,这个傻丫头追男人的时候都带着做学问的执拗,“你觉得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合适吗?别把我想象成苦情戏的男主角,也别对你自己的感觉太自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忘掉你刚刚说过的话,以后我们还是师生关系,就这样。”
他面色清冷,转身迈开大步朝车子走过去,率先坐到驾驶位上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穆瑾才噼噼啪啪地跑过来,拉开车门坐到他旁边。车子快得像风中凌乱的思绪,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秦烈峥将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晚安,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很适合收藏。”
穆瑾解了安全带,却没着急下车,偏过头冲他挑挑眉毛,痞里痞气地一笑,“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换个颜色和花样再织一条。秦教授,咱俩之间的事儿,不会这么轻易就完了的。”
她推开车门,身形灵活地跳下车,拍上门,突然背对着车子站定。
宿舍楼门口昏黄的灯光在水泥地面上照出一方虚幻舞台,穆瑾缓缓抬起右手假装握住心口上的一把匕首,身形微躬,佯装使力地拔了出来,血溅七尺的豪情。
她“忍痛”踉跄两步,把无形刀子往背后潇洒一丢,然后瞬间满血地大摇大摆走进宿舍楼里,仿佛英雄归来,半点表白失败的样子都没有。
秦烈峥微怔,笑意卡在胸口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喜欢她吗?好像也不是。只是年龄大了,对“喜欢”这种感觉把握得越发理性,自己这种身体状况的确很难给一个女人长相厮守的承诺,她比他本就小了七岁,越是觉得对方美好,就越不想辜负她。
叶映姝离去的那种感觉,烙在他心里深及骨肉,午夜梦回时想起来仍然痛彻心扉。穆瑾这种单纯而投入的一根筋女孩,若是遇到这么一天,怕是比他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四)
冉云素从画室里下来,看见烈风窝在沙发上抱着个本子写写画画的,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哼唱几句。她轻声走进厨房热了杯牛奶出来,递到他嘴边,“已经可以在意念中写歌这么厉害了吗?都不用弹琴的了?”
烈风把本子和铅笔一推,接过牛奶把她搂在身边,杯口轻轻放在她唇边,“你先喝。”
他抓过手机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你画了那么久累不累?”
“那你写了这么久累不累?”冉云素翻看他的笔记,“这是……歌词?”
“嗯,几个小时才挤出这么一小段来。”他把本子合上,接过她喝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先别看,等整首歌都做好了再唱给你听。”
她转去厨房洗杯子,他也跟过去倚在料理台上陪她说话,“素素,我的一个朋友想跟你借点东西,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借什么?只要不是借你的话,都可以考虑。”
烈风摘了毛巾帮她擦手上的水珠,“那人是个导演,最近在拍一部电影,有我客串的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在故事里已经死了,只存在于女主角的回忆里。女主角是一个画家,嗯,和你是同行,所以她也画了很多很多个我,像你一样。”
“所以……想借我的那些画去当道具?”冉云素很快猜中,“需要保证完璧归赵,不能有一点点的损坏才行。”
“当然,否则我也不答应。”烈风揉着她掌心的那道疤痕,“原本他们已经请人画了道具的,不过那个导演在上次慈善晚宴上看到了你捐赠的那幅拍品,顿时觉得那批道具都应该丢进垃圾桶里,这才跟我联系,请我无论如何要帮他一个忙。”
冉云素拉着他的手往卧室走,“是谁来演那个对你念念不忘,一直一直画你的画家?”
“唐姿玟。”
她脚步一滞,饶有兴致地转过头看着他,“她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