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对她从来很客气,见她进门,便向她点了点头。苏夜则充分表现了一个高手应有的和蔼可亲,不但点头还礼,还嫣然笑道:“城主来了。”
这无疑是句废话,但叶孤城照旧给她面子,缓缓道:“我出关比预计中早,便提前过来。”
世子笑道:“你们两位都是我的师父,说话时可否亲热一点。我听着你们的话,简直就像两个陌生人在寒暄,又礼貌又客气,就是没有任何关系。”
这座正厅大堂里,有世子亲信,也有叶孤城带来的下属。他们均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在意主人的谈话内容,显然经过严格训练,估计也值得信任。
苏夜目光掠过他们,人已在叶孤城对面坐下。她先看了世子一眼,才笑道:“难道城主和你说话时,很亲热吗?其实我今天还在想,白云城主一到,就没有人敢在南王府惹事了。”
叶孤城也看了她一眼,终于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夜道:“我想说我的担子会减轻很多,能专心陪陪贵客。”
从表面上看,她所说的仍是客气话,还有贬低自己之嫌,但她并没这个意思。叶孤城可能还不知情,世子却能听出其中涵义。
叶孤城人在王府,就像一只镇宅辟邪的貔貅,足以镇住任何宵小之辈。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尤其是那些不请自到,然后带来惊喜的“贵客”。
第六十二章
谁是当世最出色的剑客?
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之前,没有人可以回答这问题。江湖中用剑的少年, 都会自己偷偷想出一个答案。但他们也都知道, 空想出的答案没有意义。
他们两人素不相识, 素未谋面,住处相距很远, 只因剑道争锋,隔空成为宿命般的敌人。
有些人称之为“命运”,并深深陶醉于宿命感, 感觉两大剑道宗师一交战, 高大上之气就扑面而来。苏夜却一直觉得, 这叫“有病”。
她当然从未公开表态,唯有南王世子知道她的看法。他小心地给师父点了个赞, 然后表示决战势在必行, 所以不要告诉大师父。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决战, 会把地点定在紫禁之巅。那一天, 大内侍卫必定如临大敌,将大部分力量用于提防观战的江湖人, 导致宫中守卫空虚。
苏夜依稀记得, 这两位本来敲定了紫金山, 只因西门吹雪妻子怀孕, 才推迟时间, 更改地点,不知怎么变成了蓄谋已久。不过天大地大,当事人最大。世子一口咬定是紫禁不是紫金, 那他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叶孤城知道所有计划,也知道自己扮演什么角色。老实说,他的角色很不光彩,需要欺骗西门吹雪,欺骗所有观战者。西门吹雪把他当对手时,他却得使用金蝉脱壳之计,让别人易容成他的模样,以便赶去刺杀皇帝。
但他仍慎重对待这次决战,并不因别有隐情而懈怠。近年来,他屡次闭关,磨炼剑术,白日静观潮起潮落,夜晚仰视月落星沉。
因此,苏夜再见到他,只觉他身上有了些许变化。这变化并非很明显,却表示他的剑愈发完善,趋近完美,“天外飞仙”也更接近于天下无双的剑招。
如果要她给出一个答案,那她认为叶孤城应该胜于西门吹雪。在那场牵动天下人心神的决战中,西门吹雪本人也有这种想法。
但事情往往不肯按照预定路线发展,所以她的答案同样毫无意义。
她对叶孤城持保留意见,虽有想法,却从未宣诸于口。有趣的是,叶孤城对她亦有相同态度。在他眼里,或者说在任何人眼里,苏夜都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从来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而敌人也基本死干净了。他与南王世子相熟,但那只是师徒关系,而非朋友。他试着以看待朋友的眼光看待苏夜,又发觉她在奇怪之外,还很有趣。
有些时候,他想和她谈更为深入的话题,怎奈交浅言深,谈话未必会很愉快。因此,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做。
叶孤城第二天来找她,见她拿着一本账,正在审阅南王府的账目,不由产生一种荒谬感。
南王府采购、花销、开支、收入,均由江重威负责,王府账房执行。但采购什么,在哪里进行开销,却大多由苏夜决定。她以“有助于谋反大业”为幌子,假公济私,购买大量对她有用的商品。
她和南王父子目标性质相似,需求的东西也相似。迄今为止,他们只认为她尽职尽责,从未生出哪怕最微小的疑心。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她看着南王府府库时,用的是主人般的眼光。
叶孤城更不可能知道她怎么想,见她活像个账房先生,只能在心里摇一下头,屈尊在她对面坐下。
苏夜秘密较多,从不用人服侍,不太乐意有人在身边转来转去。叶孤城此来,也没带他的侍从手下,所以这个房间里,居然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谈任何事情,都不必担心被人听到。
阳光还是那么刺眼,直射着院中的花,将它们烤出比平时更浓烈的香气。花香里好像也带着热气,令人闻到它时,心情更加烦躁。
苏夜确认账目无误,而她要的东西也都买齐了之后,便把账本合上,笑道:“城主找我干啥?”
叶孤城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请讲。”
也许练剑的人都特别爱穿白衣。叶孤城起码有一万件白衣,每天换着穿,至少苏夜从没见他穿过别的颜色,最多换换头上的发冠。可惜他气质太独特,容貌太出众,只要不是披头散发,就无人关心他戴了什么。
值得他关心的事情并不多,所以苏夜立刻猜出了他要问什么。果然,叶孤城道:“你这次去关中,有没有见到西门吹雪?”
苏夜笑道:“没有,我和西门庄主毫无交情,难道就为了看看他,贸然上门拜访?”
她当然动过一见西门吹雪的心思,但仔细想想,如果她手里提串香蕉,就更像去动物园看猴子了。这对人家无疑很不尊重,因而不如等到时机成熟。
叶孤城又问道:“那么,独孤一鹤如何?”
苏夜的回答更为简洁,“不如我,如不如你嘛,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她认为独孤一鹤和武功和他们相差无几,所以究竟怎么样,只有亲眼一见才能做出判断。叶孤城自然明白这道理,并不觉得她敷衍。
他忽然笑了笑,淡淡道:“像你这种人,心甘情愿来做王府总管,也真是奇怪。”
苏夜道:“像你这种人,心甘情愿配合王府的阴谋,岂不比我更奇怪?”
叶孤城失笑,摇头道:“你明白我是为了什么,难道南王对你也有恩情?我实在想不出,你能从这件事中获得何种好处。”
苏夜考虑到附近没人,决定亲自给他倒茶,听到这里,手中茶壶顿时一顿,“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叶孤城没有答话,但眼神出卖了他的想法。那眼神从内到外都写着两个字——废话。
他不仅不笨,甚至还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除非苏夜出于兴趣爱好,天生爱帮别人处理府邸事务,否则必定有着其他目的。南王世子起初也这么想,后来发现她称职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才打消了心中疑虑。可叶孤城又不是南王世子,更为了解一个绝顶高手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