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龙喉咙喷出大股鲜血,向后仰倒。在他倒地前,他体内任、督两条主脉已被震断,他也已经是个死人。
苏夜看都不看他,蓦地向右后方跃去,躲开两把银光灿烂的天魔斩,与婠婠错身而过,又蓦地停在屋檐边缘,似笑非笑道:“人已死了,两位还要继续下去吗?只怕对阴癸派来说,宗主当街斗殴,并非什么好消息吧?”
这句话就像具有魔力,一说出口,楼顶呼啸不绝的狂风便有减弱趋势。婠婠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又像没事人似的,将天魔双斩收回袖中,飘然后退。
她收手,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苏夜所言为实。阴癸派向来行踪隐秘,为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要么隐瞒身份,以其他面貌行走江湖,要么匿迹隐踪,不为人知地行动。今日她们迫于形势,不得不在晴天白日之下追杀苏夜,将自己曝露于外,其实没有什么好处,反像师妃暄等人一样,令苏夜有机会借她们立威。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奈”,却也毫无办法。
祝玉妍幽然长叹,叹息中却无受挫的感觉,柔声道:“二小姐,你是聪明人,当知天下政治之争,其实是佛道两家与圣门之争。”
苏夜望一眼十余丈外的马车,确认能跑的人都跑光了,马车十分安全,才应声答道:“是吗?我看魔门中也有道士,也有尼姑和尚,好像没那么多差别。”
祝玉妍冷然道:“我已见识过你的武功。”
苏夜笑道:“如何?”
祝玉妍道:“师妃暄乃佛门调教出的高徒,所谓两大圣地的代表人物。那群和尚嘴里说不问世事,见她有事,倒是一个个出来撑腰。你呢?你是否代表道门,也来参与这场争斗?”
在他人眼中,苏夜的武功惊世骇俗,简直不可置信。但阴癸派、慈航静斋等地,本就多年寻找习练本派心法的天生奇才,绝不至于无法接受她的存在。石之轩飞快认可了她,祝玉妍也一样。他们所考虑的,从来不是“她从哪里来”,而是“她要做什么”。
苏夜微微一笑,反问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可不可以只代表我自己?我可不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不可以不继承任何道统?你应当把我当作对手,而非其他东西的代表。”
婠婠以嗔怪的语气道:“奴家过去把你的话转告师门,却没人愿意相信。你武功这么高,也难怪别人多想。再说你和瓦岗军的关系摆在那里,无论你怎样做,都会影响到人家。寇仲、徐子陵那两个家伙向来与圣门为敌,然后你和他们走的很近……”
苏夜笑道:“就算这样好了,那你们也该集中能力对付我本人。难道宋师道、宋玉致他们真的武功高绝,无人敢惹吗?还不是因为有个身为天下第一刀的父亲,所以别人都要给他们面子。另外,我与那两位算是合作关系,而非保护,若不弄清楚这一点,只怕你们还会吃亏。”
她想了想,又道:“看来你们今日不想和我死拼到底,那么我要带走傅君瑜,并且尽快离开洛阳,两位该不会有意见吧?”
婠婠笑道:“我们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苏夜人已转过身去,同时答道:“不知道,这要看你师尊的决定。”
祝玉妍忽然问道:“你竟然急着离开洛阳,就不怕李密联合独孤阀,击溃王世充?”
苏夜身影陡然一顿,奇道:“这有什么好怕,总不会王世充占据洛阳,就向我双手奉上所有好处?何况与王世充合作的另有其人,我何必要搅进这滩浑水。”
婠婠眨了眨眼睛,望向祝玉妍,以口型示意“寇仲”。祝玉妍看她一眼,略一沉吟,又问道:“翟让还能在龙头位上坐多久?”
苏夜摇头道:“我仍然不知道,你若有心,可以关注李密动向。反正李密已经与贵派弟子钱独关搭上关系,他的一举一动,应当瞒不过贵派的耳目吧?”
上官龙毙命后,楼顶重归平静。之前被吓跑的人发觉无事,悄悄摸了回来,却不敢靠近这里,聚在远处对她们指指点点,既震惊于她们的绝世姿容,又因本能而恐惧,尽量躲的远一些,只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祝玉妍与婠婠见此乱象,均无心多留,也想早早离开,结果听苏夜一口叫破钱独关身份,立刻面露惊讶之色。婠婠更是抢先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告诉你的?”
苏夜笑道:“是,也不是。两位慢慢猜吧,后会有期。”
至此,她才正式跃下那道被薅秃大半的屋檐,几个晃身,来到盛放傅君瑜的马车旁边。她先看了看车中情况,回头一望时,酒肆顶上已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就像她们带上尚在滴血的尸体,瞬间传送揍了一样。
她学着祝玉妍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管还在车中的傅君瑜,跳上马车,抖了抖缰绳,让马车再次向前行驶,驶向运河方向。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苏夜从阴癸派手中夺回傅君瑜后,不过几天时间, 洛阳便进入了新一轮的动荡。这次动荡与和氏璧再无关系, 仅是针对洛阳本身。然而, 动荡才刚刚开始,她就迅速离开了洛阳。
那一天, 双龙与跋锋寒、宋师道四人始终老老实实等着,等她看完回来,联合他们一起杀进去, 却不想她一去就跟人动上了手, 并硬顶着阴后, 杀死她曾放话要杀的人。他们再见到她时,也见到了那辆属于阴癸派的马车, 和车中沉睡不醒的傅君瑜。
跋、傅两人相识已久, 有不深不浅的交情, 所以他打算将傅君瑜送回高丽, 交给傅采林施救。但宋师道毫不犹豫抢下这个任务,希望借此机会, 再见傅君婥一面。
他说走就走, 只用一天时间, 做好安排, 带傅君瑜出城, 一路东行向高丽。之后,宋玉致居然主动登门,点名和寇仲说话, 并带来了宋阀的“银须”宋鲁。双方谈完,寇仲似乎受到激励,立即着手于下一步计划,分头拉拢洛阳城中的大小门派,乃至洛阳帮分舵舵主,想趁荣凤祥未归之时,一举夺取洛阳帮主的位置。
这步行动看似荒唐无稽,但仔细一想,成功率并不像直觉中那么低。荣凤祥带女离去,明摆着不想得罪任何一方。祝玉妍又暂时奈何不得苏夜,约束婠婠不许去惹她,当然给寇仲留出不少机会。
洛阳帮里,普通帮众不知上官龙乃魔门中人,正因帮主不在而慌张无措,在群龙无首时,被寇仲以软硬兼施的手段拿下,也不是不可能。
王世充试图利用双龙,他们却也早有准备,提防对方过河拆桥,亦想插手董淑妮与李渊的亲事,阻止李阀染指洛阳。虽说李世民已带人返回太原,可他自身出众的风采魅力,外加通过师妃暄,对白道中人造成的影响,仍然不可小觑。
寇仲一直不忿师妃暄看重李世民,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他将来最恐怖的敌人,最强大的阻力。单看他身边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班底,再看酒色过度的独孤策,比独孤策还过度的李天凡,就知道李阀前途无量。
直到寇仲热情拉拢洛阳帮,苏夜才向他们挑明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她希望在此后数年中,掌握瓦岗军,与寇仲即将组建的少帅军联合,渐渐将权力转移到他们手里,自己专注于武道修行、挑战四方高人,只在必要之时过问军务。
简单地说,她希望获得宋缺在宋阀山城、毕玄在突厥的地位,也希望拥有宁道奇式的恬淡潇洒,以双龙后台的身份出现,为他们提供助力,而非把他们收为纯粹的下属。当然,倘若寇仲运气不好、实力不足,未及崛起就被人家打的落花流水,她只好另寻他人。
其实这么想的并非她一人。杜伏威坚持要收双龙为干儿子,不仅是为了获得杨公宝库,而是看中了他们的天资,想精心培养他们,再把江淮军交到他们手中。只不过双龙出于种种原因,不肯答应这提议而已。
后来他们帮了飞马牧场大忙,再联合独霸山庄死守竟陵,粉碎杜伏威的大肆进攻,在战场上表现的极其出色,更令杜伏威确定自己眼光无误。有朝一日,江淮军若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杜伏威显然会第一个想起这两个便宜儿子。
即使有杜伏威作为缓冲,寇仲听完她的话,仍然震惊莫名,连续追问数次,问她是否在开玩笑,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苏夜本想摆出一张世外高人面孔,神棍似的说“因为我五年后就要返回天庭”,想想还是算了,只说凡事重在参与,她从未觊觎九五之尊,动机则和慈航静斋差不多,均是尽早结束这个乱世。
她说的半真半假,也不指望寇仲相信,但他看上去似乎相当感动,跟徐、跋两人商量了一天,又向宋玉致泄露口风,听取这位高门贵女的意见,然后才决定区别对待她和杜伏威,接受她的好意。
待挑破这层窗户纸,双方关系便发生了微妙改变,似乎不再是单纯的朋友,更近似于联盟。但寇仲手中拥有的资源有限,而苏夜尚未与翟让讲明事实,所以还得走一步看一步。江湖上上,大多数人仍然不清楚他们的联系。
眼下当务之急,乃是苏夜返回荥阳,逼迫翟让让位,再和李密公然决裂。此事进行的越早,对瓦岗军的打击就越小。她之所以等到现在,根本上还是在等沈落雁。
李密手下两大军师均深受重用,但祖君彦不及沈落雁,地位也略低一点。自她投奔李密起,就发挥了极大作用,几乎所有数得上的胜仗中,都能看到她的影子。她若离开,李密难免不如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也会对他麾下大将造成极大打击。
以双龙之灵活狡猾,恨她恨的牙痒痒,也拿她毫无办法。假使沈落雁放弃李密,转投苏夜,他们当然会大大松口气。在街上偶遇时,寇仲曾经嘻皮笑脸地趴着人家车窗,问她想好了没有,有时还突发奇想,要徐子陵施展美男计,加大苏夜在沈落雁心里的筹码,结果遭到所有人白眼。
苏夜在等她,也在等宁道奇。期间,师妃暄与婠婠曾力拼一次,不分胜负,最终婠婠飘然离去,表示道魔两派尚未能够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