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石之轩的安排,自然不会挂念安隆与杨虚彦。与她相比,石之轩想的更深、更远。祝玉妍出现,代替他预先安排的人马,足以证明很多事情,同时证明他正深陷危险之中。但是,即使面临如此明显的危机,他仍不动声色,绝不像凡夫俗子似的转身就跑。
足足有十秒钟之久,祝玉妍坐的笔直,纹丝不动,仿佛一座举世无双的美丽玉像。苏夜直挺挺站在靠近大门那里,好像另外一座雕像,只是不如阴后那么高挑。
忽然之间,石之轩哈哈一笑,柔声道:“玉妍竟和外人联手对付石之轩,可知触犯圣门法规?”
祝玉妍双眸闪动,理都不理这句话,笃定地道:“你练成了不死印法!”
石之轩道:“安隆和虚彦到了哪里去?”
他伫立在飞扬着雪片的天地间,更显身形高昂潇洒,声音亦柔和动人。祝玉妍唇边泛出微笑,以娇媚的语气道:“之轩啊,难道你以为是我逐走了他们吗?为何不用心想想,我究竟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呢?”
她目睹无漏寺被李阀人马包围,不愿陷入混战,更不愿在那些人面前现身,这才临时改换地点,令石之轩措手不及。她话里话外,流露安杨两人临阵背叛邪王的意思。这话未必是真,或者那两位只是见机行事,见阴后大驾光临,自知不敌而退避。但听在石之轩耳中,自有另外一番滋味。
当然,那是对过去的石之轩而言。
石之轩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若纠缠于过往云烟,未来就成了对过去的重复。我们为何不放下过往恩怨,探寻诸多新的可能?”
祝玉妍淡淡道:“新的可能?”
石之轩柔声道:“我们可以捐弃成见,携手合作,重振圣门声威。不死印法本为我心血之作,玉妍亦是我唯一看进眼中的圣门同道。如今中原局势未明,虽是寇仲那小子大占上风,尚未真正尘埃落地。这正是圣门的好机会,你我联手,将创出前所未有的一片天地。”
到底是不是“前所未有”,还值得商榷。可他以邪王身份,做出如是断言,难免让人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
祝玉妍既未心潮澎湃,也未情不自禁,笑道:“你失去了圣舍利,仍可将自己创出的功法练到圆满,还补全了心灵上的破绽,难怪口气这样大。”
石之轩苦笑一声,坦然道:“我们毕竟有过许多温馨甜蜜的日子,谁比你更清楚石某的口气?”
苏夜见他们旁若无人侃侃而谈,心想是否要咳嗽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便听祝玉妍一声娇笑,道:“你若像过去那样,忽而冷酷无情,忽而忧郁伤感,我倒还相信你对我有几分愧疚。但你现在,已成了遇上碧秀心之前那个谈笑杀人的石之轩。”
石之轩沉默不答,似有默认之意。祝玉妍缓缓摇头,又道:“你美丽的谎言,听过一次就足够,听上两次,说不得就要万劫不复。你身边的人无一不惧怕你,宁可暂敛锋芒,也不敢与你真心合作。方才玉妍听的很心动,却怕重蹈覆辙,数十年前气死师尊,数十年后再气死门人弟子。”
她提到“弟子”,可见确实把希望寄托在婠婠身上,今日之战,亦有为爱徒扫清障碍的意图。
石之轩死后,倘若婠婠能够练成天魔功,就会成为魔门独一无二的领袖。换句话说,只要石之轩还活着,不仅正道玄门承担压力,阴癸派也难免和他产生冲突。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再加上她对石之轩刻骨铭心的仇恨,终于酿成了今日局面。
而她的决定并无错误。石之轩动真情前是什么样子,祝玉妍显然十分清楚。那时他始乱终弃,断去她练成天魔大法的可能,眼下当然可以做出相同举动。
就在这时,石之轩忽地又回过头,笑道:“小姐和玉妍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苏夜笑道:“协议?这种事还需要什么协议?邪王你本身就是条件,让别人不得不怕。祝宗主有新仇旧恨,我则是为了寇仲。寇仲一旦身亡,少帅军乃至少帅国都会土崩瓦解。你说,除了联合祝宗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石之轩嘴角飘出一丝冰寒的笑意,淡然道:“石某人并不了解你,只觉得事情没这么轻易。玉妍是否以天魔诀作为交换条件,换你独自远赴长安,取石某性命?”
苏夜微觉心惊,知道他直觉极为惊人,须臾间就想清楚来龙去脉。他念头一转,居然比其他熟人或朋友更了解她。但到了这个地步,她绝不可能承认,只得微笑不答。
祝玉妍轻笑出声,不以为然地道:“人家怎会这样做。之轩勿要低估自己,你做人冷酷无情,谎话连篇,玉妍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当玉妍不知道吗?你既想杀苏小姐,也想杀我。我们在冒险,你何尝不是?只有李阀那几个小孩子,才会不知轻重,同意与虎谋皮吧?”
石之轩笑道:“要说冷酷无情,玉妍的确不遑多让。其实石某人见到你前,已经知道没有合作的机会,却还想试一试。”
祝玉妍似懒于反驳他,款款站起身道:“怪只怪你自己断绝了所有机会。”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她盈盈站起,姿势优雅好看, 好像蕴含着一种韵律感, 进一步烘托她动人的容貌体态。但就一眨眼的工夫, 她已跨越从正堂到门外的距离,变作雪夜里的一缕轻烟, 直冲石之轩而去。
“阴后”两字,当然不是白叫的。
早在邪帝舍利出土之时,她就不想让石之轩得到这件宝物。当初石之轩武功虽高, 却因心境破绽极大, 出手时总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 少了点儿味道。邪帝舍利能够补足这个破绽,让他摇身一变, 变作足够和毕玄比肩的绝代高手, 于是成为祝玉妍的心头大忌。
后来, 舍利被苏夜拿走, 吸的一干二净,对阴癸派同样十分不利, 引发派中大大小小的问题。这已经够糟糕的了, 更糟的是, 石之轩明明没有拿到宝物, 计划多次受到打击, 心烦意乱之下,竟然还能破而后立地练成不死印,使阴癸派举目所及均是强敌。
婠婠与苏夜达成交易在先, 祝玉妍痛下决心在后。若非石之轩功法圆满,她不至于这么着急毁掉他。下这个决心前,她不断衡量利弊,连“与外人勾结”的名声都想到了,依然坚持这么做,导致石之轩的口才无用武之地。
方才他口述种种好处,说他们合作之后,天下就是囊中之物。祝玉妍确实有些心动,但心动仅在一瞬间,无论未来怎样发展,她都不可能上他第二次当。
苏夜直到见她掠出门外,掠向石之轩,才稍微放松下来。她很清楚那两人间的恩怨,却不清楚剧情改变与否,始终提防着事情突然反转。李阀三位公子摆出无赖架势,认定宁道奇等人会尽力对付邪王,不会尽力对付她,所以把她当成首要目标,先杀了她再说,可不是毫无道理。
万一祝玉妍突然改变心意,也决定先杀她,再杀石之轩,那她将面对被魔门两大宗师男女混合双打的局面。由此可知,即使在阴后看来,她也是个比邪王更容易共处的敌人。
这并不代表,她会就此放下警惕,把所有空门大露给祝玉妍。倘若祝玉妍见有机可趁,临死之际用天魔带给她一下,是非常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如果祝玉妍诚心合作,那么除非全长安的宗师高人疾驰至此,援助石之轩,他绝不会有比重伤更好的结局。
她一直站在石之轩背后,防止他转身就走。遍数江湖人物,无人能独自留下他,甚至多人合力也不行。轻功高明如她,只能紧紧跟在人家身后,追到她或他首先放弃。眼下她要做的,就是为玉石俱焚抢出机会,使石之轩无法移动逃脱,硬捱这记绝招。
祝玉妍拂开飞雪,凌空飘然而至,恰听石之轩笑道:“此地并不僻静,玉妍不怕闲人目击我们的决战?”
她想都不想,旋即道:“被人察觉又怎么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还没出口,她右掌向前平推,击向石之轩胸口,左袖同时扬起,袖中激射出毒蛇般的天魔带。飘带吞吐自如,昂扬上升,在空中旋出螺旋状的波纹,卷向石之轩右侧方向,带起宛如鬼哭神嚎的尖利啸声。
这一掌看似简单,其实掌劲无比充沛,凌厉绝伦,产生犹如漩涡的天魔力场。天魔带封住石之轩一侧生路,带动力场旋转,后续变招奥妙无穷。
石之轩所处的空间顿时凹陷下去,想把他牢牢锁在原地,阻止他出手拦截天魔带。掌劲以他为中心流动时,他身后狂风骤起,卷来撕天裂地的刀风。夜刀化为一道乌黑流光,仿若跗骨之蛆,倏地贴近了他。刀锋薄如蝉翼,轻如无物,轻易切进天魔气劲,却未影响气劲的流向。
这一刀来的实在太快,和天魔带在同一时间到达,带来足以将常人撕成粉碎的灭顶之灾。石之轩却不太在意,蓦然急速旋转起来,像道龙卷风似的,离地上升至半空,人还在天魔场中,却成功卸开夜刀刀风,躲开致命一击。
刀劲如有生命,直直涌向正上方,势头如同冲天而起的怒潮。石之轩竟不下坠,在卸劲时向旁斜飞,轻飘飘落在铺满青瓦的房顶上。
哪怕他撒腿就跑,一走了之,别人也没资格说他的不是。苏夜与祝玉妍联手,足够击败当世任何一位大宗师,又是以二打一,怎么都算不上理直气壮。
两人过去没有交情,更没有同进同退的经验,但动起手来,自然懂得如何与对方配合。石之轩遇上这样的险境,还不远避为吉,无异于自寻死路。
苏夜看过《不死印卷》,硬碰过石之轩,知道幻魔身法的恐怖,祝玉妍也知道。她不比苏夜,一旦石之轩扬长而去,很可能在追踪途中甩开她逃走。因此,石之轩飘上房顶,她也如影随形,人带合一地射向同一位置,人未到带先至,当空幻出无数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