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不想管太多,因为她迟早要走。但是,她一直秉持这个原则,就得承受原则带来的后果。
他们两个老老实实,跟她回到白楼宿舍,自然指望她帮忙解决风雨楼新生的矛盾。她可以找苏梦枕谈谈,陈述矛盾有多么严重。但白愁飞似乎不在意苏梦枕怎样看他,否则不必激烈争辩,并作出种种苏梦枕不喜欢的过激举动。
她觉得,自己仍然要从白愁飞那边着手。如果白愁飞愿意听从她的建议,那么万事大吉;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他是苏梦枕的兄弟,不是她的。
她沉思之时,莫北神突然道:“姑娘刚来楼子的时候,苏公子就给你留出副楼主的位置。他身体不好,患了二十七种病症,谁都不清楚他能活多久。”
苏夜笑道:“这样明摆着的事实,你不用特意告诉我。”
莫北神固执地道:“公子过世之后,风雨楼自然是你的。我们私下商议,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苏夜道:“承蒙你们瞧得起我。”
刀南神声音隆隆响起,“所以我们不明白,公子给你现成的位置,你为啥不去坐。你坐了,就能压一压白愁飞的气焰。现在可好,你不用听他的,他也用不着听你的。以后你多陪一陪公子,自然能发现他多么不像话!”
苏夜苦笑道:“我陪陪师兄,又能怎样?还要我压压气焰?难道你们指望我和白愁飞对着吵架,从以前的两个人吵,变成以后的三个人?”
莫北神坚持问道:“你为啥不当副楼主?”
苏夜冷冷道:“因为我想给你们一个熟悉我的机会。况且,我的地位一步一步上升,别人也容易接受。”
刀南神道:“你的地位?你到底不一样。你和公子意见相左,随便撒个娇就过去了,我们能这么干吗?”
苏夜笑道:“随便你们说吧,我不可能怂恿师兄收拾他的结义兄弟。”
刀南神双眼顿时瞪的很大,像两只铃铛,“你不管?”
苏夜道:“别这么心急。我管,你们先让我想想。”
风雨楼中人认识苏夜后,十分期待温柔进京。苏夜出身贫寒,又被出家的红袖神尼收养,从未受过针对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的教导。温晚则不同,既是江湖前辈高人,又是朝廷命官,教养出的女儿,一定比苏夜更出色。
至少,以莫北神为首的一干青年是这么想的。结果温柔一来,大事不干,小事不断,连人在六分半堂卧底的薛西神都得照顾着她,防止她惹上祸事。莫北神失望之余,重新把注意力投回苏夜,接受了苏梦枕只有一个师妹顶用的现实。
单温柔一个,已经让人头痛,还得加上飞扬高傲的白愁飞、温吞厚道的王小石。他时常觉得,这日子还不如温、白、王三人没来的时候。
他这么想,刀南神也一样。他们双眼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苏夜,非盯到她给个答复不可。
事已如此,苏夜无可奈何,暂时放弃和苏梦枕坦白的计划,长叹一声,叹道:“行啦,你们该说的都说过了。”
莫北神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夜道:“我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总得问问另一位当事人吧?你们两人去找白公子,说我要见他……不,算了,我又不是师兄。他人在哪里?我自己过去找他。”
第三百一十三章
苏夜看待白愁飞,角度与那两位不同, 对他的观感并不坏。
她认为温柔娇纵任性, 武功稀松平常, 是一位很典型的刁蛮千金小姐,幸好心地较为善良, 乐意帮助落难受欺的人。问题在于,温柔的头脑不足以分辨谎言,能力不足以独当一面, 做的好事, 大多建立在他人的帮助上, 同时还有一半几率是好心办坏事,拖着朋友们一起倒霉。
王小石则纯朴踏实, 拥有少年特有的好奇心和上进心。他有时也用诡计, 也设下一些弯弯绕绕的圈套, 但一切都为了行侠仗义, 从不见他捉弄自己人。他做事很像神侯府的成员,却不受律法约束, 更加灵活多变。
至于白愁飞……
王小石谈起白愁飞时, 曾亲口承认, 这位结义二哥为了达到目标, 做事经常不择手段, 甚至六亲不认。他还说,白愁飞表面深沉傲慢,其实只是泾渭分明, 态度因人而异,并非真正的坏人。
对苏夜而言,白愁飞并非竞争者,亦非上司。她在金风细雨楼里,地位比他高;以后回去了,他只是她师兄结义得来的兄弟,师妹的好朋友。因此,她可以摆正心态,用尽可能公正的眼光评价他。
然而,他屡次自行其是,独断专横,不惜违逆苏梦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古代的帮派也好,现代的公司也好,都不会允许员工这样做。尤其双方宗旨正好相反,风格迥然相异,很可能在未来埋下祸根,导致风雨楼四分五裂。
换句话说,白愁飞不认同苏梦枕的做法,而苏梦枕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好,无需改变。这种情况延续下去,他不是愤而走人,就是鸠占鹊巢,赢取大多数人心。
她觉得他做不到后者,同时不太愿意见前者发生,所以离开白楼之后,她立刻找到了正与温柔闲聊的白愁飞。
她想避开苏梦枕的耳目,不愿在风雨楼地盘中交谈,开口邀请白愁飞出去,到山上走走。当然,“山上”指的是远离青红黄白四座楼的地方。
如今夜色已深,月亮隐在细云里,洒下朦朦胧胧的月光。由于天泉山林木茂盛,这点惨白光芒洒进密林,就消失不见了。林间崎岖小路亦模糊难辨,很容易一脚踩空。
她选择今夜邀请白愁飞,显然不想游山赏月,而是有话要说。
他们绕到风雨楼后方,大概走了二十分钟路程,前面断崖边,出现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凉亭。游人走路疲累时,大可到亭子里歇歇,凝望远方风景。因为很少有人喜欢冬天登山,山中一下子清静多了,也使这个亭子空旷寂寞,积起厚厚一层白雪。
苏夜拂开积雪,坐到那只冰冷的石凳上,示意白愁飞到她对面去坐。
她喜欢有话直说,于是今天也是如此。她直接挑明,之前楼中子弟找她,述说对他的不满,不想听从他吩咐。她问白愁飞,是否真有其事,是否他办事时无视苏梦枕,只凭喜好去做?
结果,白愁飞听说有人抱怨,冷笑几声,先问是不是杨无邪,再问是不是师无愧,见苏夜两次摇头否认,才停止猜测,开始回答问题。
她开门见山,他竟也直言不讳,坦承那些话都是真的,自己的确喜欢斩草除根。面对金风细雨楼重要人物的指控,他居然态度傲然,不赞同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月光本就微弱,被亭顶一遮,只能给亭子里的东西涂上稀稀拉拉的白色。这种发阴的月光已经足够,足够她看清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
苏夜看着他的时候,没来由想起方应看。他们都很年轻英俊,鼻梁挺直,眼神明亮,五官轮廓分明,喜欢穿白衣。但方应看谦和有礼,白愁飞飞扬不羁,方应看带着一股贵气,白愁飞则是一股傲气。
此时此地,这股傲气不分青红皂白,在她面前漫延流动,让她无法忽略。两人加起来只说了四十句话,白愁飞声音中已漾出火气。
一阵短促的沉默过去,白愁飞冷声道:“苏大哥想结交兄弟,可不想结交唯唯诺诺的奴仆。二小姐,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若想我当个应声虫,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办,那么,我姓白的决计做不到。”
苏夜笑道:“结义兄弟得齐心协力,而非背道而驰。苏师兄竭尽所能,用尽了他最后一点精力,换取金风细雨楼的侠义名声,你不要为片刻的快意,任性损坏它。”
白愁飞再一次冷笑,“侠义名声?名声有什么好处?只有实实在在办出大事,才值得人家重视。蔡太师、傅丞相、童将军、梁太傅那帮人,名声已坏到不能再坏,仍然权倾天下,操纵朝野政务,他们为啥不去赚好名声?。”
苏夜笑道:“原来你这么想。”
她口吻越和缓,白愁飞就越觉得受到触犯。他喜欢控制别人,不喜欢纹丝不动、完全不受影响的回应。如果对付温柔,他可以三言两句,说出她最不爱听的言论,把她生生气走。可对面那个不是温柔,而是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