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小姑娘年纪小,又是被千娇万宠地养大的,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她又哪里懂得市井街头的污言秽语?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可以占上风的话,听说过最恶毒的一句话也不过是这么一句拜访亲戚之时某三大姑八大婆家的某某姨娘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朱七七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死”和“烂”都不是好字就够了。
“咳咳,七七,女孩子不能这么说话。”花满楼也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了,自然知晓这话语中的语境,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七七不哭,我陪你玩填字好不好?不然玩曲水流觞?不哭了不哭了。”木舒赶忙上前拽住憋红了脸要哭不哭的小姑娘,温声软语地安慰着。
“我不要玩!我要他道歉!”不哄还好,一哄之下,朱七七的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滚滚而落,看上去凄惨又可怜,“我做错事情都要道歉的,他凭什么不道歉?!哇——”
木舒半抱着小姑娘哄了又哄,西门吹雪抱着剑站在一旁,面色极其难看,半晌,他忽然转身就朝着屋内走去。
朱七七见西门吹雪跑了,顿时哭得愈加郁愤,可惜她被木舒抱着,不能冲上去拽他的衣袖。木舒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有些无奈,这些小少年还没出江湖呢,就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跟小姑娘道个歉又怎么了?你毕竟打翻了她的点心呢。俗话说能对小萝莉凶残的不是情敌就是变态,西门吹雪估计也相差不远了。
不过其实这样才比较符合人设,木舒自己也没法想象剑神低头道歉的样子啊。
正在腹诽剑神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却见西门吹雪袖着手走了回来,他面色难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就抬手塞了一个东西堵到朱七七的嘴里,凶巴巴地道:“闭嘴,不许哭了。”
木舒定眼一看,便见朱七七两眼含泪地鼓着嘴,含着一大块桂花糕,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似乎想一口吐掉,但是嘴巴里又被塞得满满的所以无法吐出来。
看着小姑娘噎住之后泪雨滂沱的样子,木舒差点要扶额了,哄小姑娘都不好好哄,西门吹雪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
眼见朱七七好不容易咽下点心,又要发飙了,木舒闭了闭眼,赶忙道:“七七,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就讲化为人形的梨花妖的故事好不好?”
都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精怪化人的传说不少,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总是最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
朱七七微微犹豫,这么一个停顿的时间,立刻被木舒抓住了机会,小辣椒变成了软妹子,那就趁她软便要她一辈子软下去。
木舒一张口,第一句话就紧紧抓住了朱七七的注意力:“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这首诗形容的就是梨花的美与丽色。梨白就是一位得道成仙的梨花妖,因其天资卓绝,悟性极强,是以短短百载岁月,便已位列仙班。”
木舒见朱七七安静了下来,涨红的小脸,圆鼓鼓的眼睛,看上去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想捏一把。忍住自己怪阿姨的迷之心态,木舒立刻接着道:“有一日她遇见了一位老态龙钟的尼姑,她们席地论道,谁也不服谁。于是一个苍颜鹤发的老太婆,与一位清冷脱俗的美丽女子,就这么在街道上吵了起来。”
“世人只知梅花傲雪寒霜,却不知梨花亦有其孤芳自赏的目下无尘,梨白天资卓绝,只用了十年,就领悟了四季轮回,月圆月缺;只用了百年,就领悟了天为何老,地为何荒。你说,这样的奇女子,怎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道指手画脚?”木舒语带调侃地反问道,这一番很是装逼的话语,果然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木舒接着道,“但是啊,这个老尼却说,姑娘,你悟性再高,世间有一物,你却是永远都勘不透的。”
“梨白不服气,老尼却不再和她吵了,只是跟她说,我们打个赌吧,姑娘,用百年的时间,看看你能否看透情之一字吧。”
俗得爆表的白娘子套路,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听起来还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木舒讲这么一个开头是为了吸引朱七七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在拖延时间整理思绪,等开头部分讲完了,她也差不多想好了套路,这才一点一点地娓娓道来。
梨白去了冥府,饮下了孟婆汤,封印了灵力,在司命簿上写下了自己红颜薄命的命格,随即在冥河的尽头投胎转世。
她转世成了一位商户贵女,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不受宠,但是生得漂亮,是以一直被自己势利的父亲当做奇货可居的物品。在她年纪尚小之时给她定下了另一户商贾之家的嫡子为夫,只等待及笄之年,便让她嫁出去,以结两家秦晋之好。
巧的是,商贾之家的公子萧卿是个温润如玉的翩跹少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加上有婚约在身,父母也是乐见其成。
他们两人在院子里种了一株梨树,约定好了,等梨树长大,结出甜美的梨子时,就结发连理,互许白头。
倘若没有意外,这或许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事了。
“后来呢?”朱七七坐在花满楼搬过来的小木凳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木舒,小脸微红。
“后来啊……”木舒却是微微一叹,故事幽幽一转,便走向了一个无比悲哀的结局。
梨白的父亲生意越做越大,萧卿的父亲却在一次外出谈生意的路上被马贼夺了性命,家中一时之间败落了下来。萧卿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萧家,却没想到梨白的父亲落井下石,抢走了萧家不少的铺面不说,甚至还想要退掉梨白和萧卿的婚事,让梨白嫁给知县当妾室,换取更大的利益。
“啊!这人怎么这么坏?!”朱七七瞪大了眼睛,作为被爹宠娘疼兄姐爱着长大的七姑娘,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故事里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谁知道呢?”木舒浅浅一笑,看着朱七七和花满楼一脸兴致勃勃,但是西门吹雪一脸不耐的神情,心中暗急,便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故事的进程。
萧卿不愿梨白做人妾室,梨白亦不愿舍下萧卿不管不顾,在梨白的父亲朝萧卿施压令其退亲之时,梨白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说道:“小女年纪虽幼,才华泛泛,不过碌碌众生之一,但小女亦有廉耻之心,亦知一始而终。”
她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这首词是唐朝花间派韦应的作品,清丽婉约的词风就如同一位贤良淑德的闺秀女子,脉脉地诉说着她一生的忠贞与无悔。
人生在世,谁没有渴望过一份至死不渝,白头誓不悔的感情呢?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意。”花满楼唇角挂着温润的笑,眉眼间带着欢喜和愉悦。
“他们在一起了?”朱七七笑着拍了拍手,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岂非世间最愉悦的事?
“呵呵。”木舒淡淡一笑,斩钉截铁地道,“怎么可能?”
花满楼、朱七七、西门吹雪:“……”
看着面前三位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木舒立刻心情愉悦地将下文给一起交代了。
都说了梨白的父亲势利,他将小女儿当做奇货可居的物品,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即将衰败的商贾之子?所以梨白在说出那样一番话后,便被她的父亲关了起来,告诉她若不乖乖下嫁,便让她活活饿死,而萧家也根本别想保住剩下的那点祖产。
梨白用力地微笑着,在成亲的前一天夜晚,她疏拢了发,挽了妇人的髻,丢掉那象征妾室的水红色百褶裙,换上了自己从及笄之年便开始纺织的嫁衣。她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描眉画眼,点了朱砂,涂了蔻丹。她被困在高高的院墙里,隔着一面无法横跨的墙壁,笑着对墙那一头的萧卿说爱他。
萧卿想带她走,梨白却拒绝了,她流着泪,带着笑,隔着一面墙壁,和他结拜为夫妻。
“年少不知事,原以为相许便能白头,如今梨花已落,梨白便是萧卿之妻了。”
梨白死了,她死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身正红嫁衣,走得干干净净。
正直青春年华的美好生命,就这么转瞬凋零,世人只道她性格太烈,唯有萧卿,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庭院中的梨成熟了,站在院子里的却只剩下萧卿一人了。
萧卿恨着那时的年少不懂事,最终让梨成了“离”,仿佛从最初就定下的命运,无可挽回的悲伤和失去。
木舒平淡地了结了这个故事,她口才极好,嗓音好听,语气温柔,这般娓娓道来也轻而易举地渲染出了伤感的色彩。木舒拥有一种天赋,她在感染情绪的方面上拥有非比寻常的直觉和灵敏,一旦心有感触,便会通过肢体、表情和语言来传递情感,引人入境。
朱七七是个泪点很低的小姑娘,所以听完故事直接泪奔了:“……为、为什么?!梨白为什么不和萧卿一起走呢?!她明明可以幸福的不是吗?”
花满楼眉宇间似有哀色,但是木舒瞅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明了了梨白为何不跟着萧卿离开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