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 / 2)

蔺秀咬了咬下唇,叹了口气:“其实当日我就想过认命,毕竟我清楚此事到底有多不可能实现。父皇的子女只剩下你我二人,皇兄对我一直宠爱有加,在婚事上想的一直都是为我寻一个妥当的归宿而不是当成权势利益的筹码,而游小公子不管从家世还是人品上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我本就该知足。”

蔺秀苦笑:“可是当我知道,他心中也有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我为什么不试一次呢,管他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尊卑有别,人活一世,若是不能与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在一起,活的再尊贵又有什么意思?”

“秀妹,”蔺策看着她,眼中情绪莫辩,“你要清楚,即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你们之间身份的差距。虽说在你眼里身份地位并不代表什么,你也可能愿意为了他抛弃自己公主的地位。但是,你们的过往是改变不了的。你出身尊贵,自幼在万千宠爱之下长大,衣食住行都有人悉心关照,如若我真的答应你嫁给邬晟,那之后你们又要如何生活?就算你为了他愿意抛弃那些锦衣华食,他又怎么忍心看着金枝玉叶的你为了他吃尽苦楚?”

蔺秀怔了一下,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蔺策叹了口气,继续道:“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我如若将你下嫁于他,自然不舍得你跟着他吃苦,我可以提升他的官职,赐他府邸,让你嫁出宫去依然能过以前那样的生活。到那时候你府里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你,你们虽为夫妻却依旧改变不了你尊他卑的关系,即使这样,他也能够接受?到那种时候,你们今日的情谊,又究竟还会剩下多少?”

蔺秀慢慢抬眼,目光落在蔺策脸上,回给蔺策一个笑:“皇兄今日说是与我推心置腹,也确实是做到了。刚刚的那些话,即使父皇母后在世,也未必会替我考虑。”她收回手指,抚平衣角,“皇兄,我承认,上述的所有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其实,无论我与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都不能保证真的能够恩爱长久。就算我的心上人是游小公子,我们两情相悦,家世匹配,所有人都支持,这些就能够保证我们可以携手走完此生吗?人心易变,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会改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怕不能长久,所以就畏首畏尾,连开始都不敢吗?”

蔺秀站起身,走到蔺策面前:“不管将来我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管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始终如今日这般,可是最起码,在眼下这一刻,在我选择与他一起的这一刻,我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开心的。即使将来我过得并不幸福,我也没有理由去抱怨任何人,更不会质疑我今日的选择,也不会后悔。”

蔺策看着蔺秀,许久之后,发出一声长叹,他转过头,看见游彦正靠在软塌上唇角噙着笑意回视他。他明白游彦那笑里的意思,当日他们二人选择在一起,违背这世道人伦,怀着的又何尝不是蔺秀这种心思。只不过为人兄长,从旁观者的角度,难免多上几分担忧。

蔺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书案,点了点头:“你的决心朕已经知道了。”他抬眼直视蔺秀,“但这毕竟只是你的想法,你难道不想知道邬晟他刚刚来找朕都说了什么吗?”

蔺秀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他说了什么?”

“他希望朕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到军中去,从一个士卒做起,建功立业,直到他足够配得上你。”蔺策抬眼看着蔺秀,“朕决定给他这个机会。至于他究竟能不能立下功勋,加官进爵,全靠他自己的本事,他若是靠着自己站到足够配得上你的位置,朕自然无话可说。而与此同时你又是不是愿意等着他,朕也不会过问,就算你想要嫁人,朕也依旧会为你安排一份合适的亲事。”

蔺策微微弯了唇:“有些东西即使是朕也很难改变的,就算朕给的了他一时的尊贵,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还有人心里固有的认知。所以,朕不打算勉强去改变,但如若你们二人仍旧坚持要在一起,朕也不会干涉。”

蔺秀微微垂下眼帘:“既然是他自己的决心,我自然会尊重。就像皇兄所说,有些事,若是勉强去改变,变得了表面,却改不了内里。我也不想嫁给一个此生都被掩盖在公主名号之下的驸马,他想去建功立业,那他便去。”说到这里,她重新抬眼,“我想,哪怕我此生不嫁,留在这皇宫内院里,皇兄也不会将我赶出去吧?”

蔺策笑了起来:“自然不会。朕虽然算不上什么明君,但也还能护的了自己的亲妹。”

“那就好,臣妹多谢皇兄。”蔺秀终于了结了自己的心事,转头朝着软塌上的游彦轻轻点了点头,“那臣妹告退了。”

“秀妹等一下,”蔺策道,“让高庸拿一瓶金疮药给你,邬晟头上的伤上了药休养几日即可。”

“臣妹多谢皇兄。”蔺秀朝着蔺策露出由衷的笑,转过身款款离开。

游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大殿门缓缓地合上,才翻身坐起,走到蔺策面前:“不管怎么说,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这个邬晟,好歹也算是敢爱敢恨,至于以后,她们二人究竟能不能走到一起,也都是她们的选择。”

游彦说着话,摸了摸蔺策的脸:“咱们陛下这一上午都在为别人的事忧心,现在是不是该想想自己了?我让人准备了午膳,时候差不多了,让人送进来?”

蔺策拉住游彦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早上那人见到了?”

游彦点头,从袖中摸出那个锦囊,在蔺策眼前晃了晃:“邓敛当年不知是太过自大还是不够谨慎,居然会跟人签下这种凭证,仅凭这个就足够治他的罪,但扳倒一个邓敛还远远不够,所以,就从当年这桩旧案开始,好好地查一下这个李埠吧。”

蔺策伸手想要去接这个锦囊,却被游彦按住了手:“先用午膳。”

蔺策失笑:“好。”

第36章

有些东西看似无坚不摧, 可一旦露出一丁点的破绽, 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立即崩塌。邓敛之于李埠, 就是这个破绽。

天上下着绵绵细雨,高庸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在蔺策身边, 一面走一面道:“陛下,您风寒未痊愈,实在没必要自己到那种地方去, 若是沾染了污秽之物, 伤及龙体,这可如何是好啊。”

蔺策扯了扯领口:“不过是染个风寒, 已经这么多天了,也好了个大概, 你们一个个的却一直小心翼翼,就好像朕有多羸弱。”说着话, 他抬手掩唇,轻咳了几声,“这皇城之中又有什么地方, 是朕去不得的?”

高庸忙应声:“陛下身强体壮, 奴婢自然是知道,只是那地方,毕竟不吉利,他们都说那里怨气太重,奴婢是怕……”

“怨气重?”蔺策轻笑, “这皇城由前朝修建至今,历经两朝十几位皇帝到现在也有几百年,这里面哪个地方没有冤屈,又有哪里没死过人藏着你口中的污秽之物?若按你口中所说,这长乐宫朕也是住不得的。”

蔺策眼角上挑,唇边带着一点冷笑:“朕现在是天下之主,是你口中的真龙天子,自登基以来,朕也算对这江山社稷尽心尽力,无愧于天下子民,也无愧于先祖,既然心中无愧,又有何畏惧?”

蔺策说着话顿住脚步,抬眼望向不远处那座虽然已经稍显老旧,但依旧巍峨耸立的大殿:“因为那里是先太子的寝殿,因为朕亲手要了他的命,所以你怕先太子的冤魂来找朕索命?”

“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蔺策摇了摇头:“放心吧,他生前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找他索命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轮得到他来找朕?”蔺策将手缩进宽大的袍袖之中,“进去吧,别让迟彻他们等的太久了。”

雍华殿。

蔺策抬起头,看着老旧的匾额上的这三个字,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皇长子蔺泰就住在这里,后因为其母尚贵妃颇得圣心,加上本人又得朝臣支持,而加封为太子,这雍华殿就成了太子寝宫,来往朝臣络绎不绝,是何等的热闹与奢华。

而现在变成了一座无人理会的冷宫。

这今昔的对比还真有几分荒唐可笑。

高庸收了伞,小心翼翼地拨开门上的蛛网,以免蹭到蔺策头上,而后才松了口气:“陛下。”

“嗯,你在这儿等着吧,朕自己进去。”说到这儿,他又补充了句,“朕可记得当年你陪着朕从这里回去之后就吓病了。”

高庸没想到蔺策还记得这种小事,慌忙摇头:“当年奴婢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

“有些世面也没有见的必要。”蔺策淡淡道,“迟彻他们在里面,不必担心。”

高庸垂首向后退了一步:“多谢陛下。”

蔺策摆摆手,大步进到殿中。自先太子殡天之后,这雍华殿就再无主人,因着宫中一些传言,很多人不敢靠近这里,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一座冷宫,显得格外的荒凉与阴森。

蔺策踩在落满了灰尘的青石砖上,抬眼打量着整个大殿。他自幼在皇城之中长大,却鲜少到这雍华宫来,因为跟万人瞩目的蔺泰比起来,他这个皇子一直是沉默寡言又不受人待见的。在皇家本就没有什么手足情深,若是出现在蔺泰等人眼前,反而会遭到欺辱,所以蔺策几乎从来不靠近这里。

但后来他还是到这寝殿里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