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开始与大哥争执,她就在楼上看着,将大哥所有的挣扎都悉数看清,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为了去找沈砚行,她在家同他们闹,逼他们放自己出去,完全不考虑如果自己也没了,家里人要怎么办。
人这一生,有着各种身份标签,总是这样左右为难,好似从来就没有双全法,能佛主和爱人两不辜负。
叶锐渊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摇头道:“不,阿渝,舅舅说得对,你应该去外面经历一下风雨了。”
“……什么意思?”叶佳妤拽着大哥的胳膊,有些疑惑。
叶锐渊抬手把她鬓角的碎发理了理,“等我和舅舅安排一下,你就去香港罢,去把他带回来。”
叶佳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真的、让我去?”
叶锐渊笑笑,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妹妹的目光沉了又沉。
他用尽一切办法和心思,都没法把她拦在这道门里,既然如此,那就不拦了罢,但愿她一切都平安。
就在叶锐渊联系人手的时候,远在香港被看押起来的沈砚行,第一次对来给他送饭的马仔服了软,“我要见顾先生,见过了他我就配合你们。”
马仔应了声好,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没多久,顾伯璋就在那个沈砚行认得的络腮胡男人的陪同下进来了。
“听说你要见我?”顾伯璋蹲了下来,和他目光对视着。
沈砚行点点头,“……是。”
“为什么?”顾伯璋抬了抬眉,露出一些意外来,“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顾叔叔,我想问问您……”沈砚行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您是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了么?”
顾伯璋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一下就倒退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故乡,没有大富大贵,每天都在烦恼工作,可是他家庭美满幸福,妻子很贤惠,儿子很懂事。
儿子有几个小伙伴,他们很要好,天天都在一起,他还教他们要团结友爱,希望他们长大之后做个有出息的好人。
然而岁月如此残酷,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成了有出息的孩子,唯有他的儿子,先成了一滩扶不起的血泥,又成了一抔早就枯竭了的黄土。
顾伯璋的眼里似有泪水渗出,“是啊,阿行,叔叔和坏人在一起了,叔叔也变成一个坏人了。”
沈砚行把脸垫在膝盖上,望着他的眼里有深深浅浅的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顾伯璋看了他一眼,又站起身来,原本软下去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因为我恨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凭什么我的荥禹就要去死?”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被抓走,不被抓走,就不会被伤害,就不会得抑郁症,更不会自杀!他不自杀,他的妈妈就不会跟着去死!”顾伯璋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
整个地下室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多年前的质问,穿越了时空,直抵沈砚行面前。
他听到顾伯璋不停歇的道:“而你们呢,有心理治疗师,有权有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从打击里恢复,可是我的荥禹呢!你们除了能给他扫墓,还能做什么!”
“藏了《郊野图》的人是你们沈家!为什么死的是我的荥禹!”顾伯璋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阿行,你还记得荥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甚至近似于呢喃。
可是沈砚行却觉得,最后这句话,犹如千钧之重。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荥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眉目清秀,更加像他母亲,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顶着一个西瓜头,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男孩子。
如果他长大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他会出人头地,生儿育女,他的孩子会叫他做砚行叔叔。
这是午夜梦回时梦见的场景,如今乍然想起,沈砚行觉得眼底像被针刺一样痛。
他颤抖着声音问顾伯璋:“顾叔叔,如果他们知道你和荥禹的关系,他们……”
“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顾伯璋这个人了。”顾伯璋转过头来,摸着手上的戒指,这个地下室外面都是他的人。
再说了,就算他和沈砚行的对话传出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所有的新账老账,都到了要清算的时候。
沈砚行一时沉默,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难过,当年教育过他要做个好人的长辈,突然就站在了对立面。
可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又有谁会是彻底的好人呢?
顾伯璋见他不说话,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头就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这间地下室的空气真是沉闷,闷得都要发霉了。
只是才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了下来,“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叶氏的千金?”
“……是。”沈砚行低低应了一声,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没必要否认。
顾伯璋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仿佛有一丝轻快,“……好。”
地下室的门关了,为数不多的光线又退了出去,沈砚行抬起头,在黑暗里睁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居然觉得顾伯璋最后那个“好”里有些赞许。
夕阳渐渐弥漫了天际,白天就快要过去了,可是叶家里依旧有人在忙碌。
刘标和方莫正在给几个手下分派工作,这次他们将要和叶佳妤一起去香港,“……你们都回去跟家里说说,要是不同意,就不去,毕竟危险。”
“没事,我家里人都知道了,叶总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也不能光拿钱不干事儿啊。”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应道。
刘标点点头,又走到了叶锐渊身边,就听他对电话那头道:“……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给我排出来,我明天要看,还有,明天通知高层开会。”
这是对陈特助说的,刘标听了却在心里猛的打了个突,转眼有些诧异的看着叶锐渊。
客厅的另一头,叶庭生在打电话,用的是他们听不大明白的方言,“华哥,好耐唔见,近排生意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