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肃并非不没有对这些地方士绅集团的顾虑,事实上正是他吩咐王磷同将呈请书的消息散播出去,目的就是要试探这些士绅们的反应。他很清楚滦州士绅集团的情况,连王磷同这种地方父母官几年来都要看这些人的脸色行事,可见这些人在滦州有多大巨大的影响力。
就目前而言,他需要士绅集团的支持,但同时也要提防士绅集团的野心,就好比谘议局传出要公选滦州政府的事情,这些人一旦有了权欲,到时候是谁来控制谁就说不清楚了。
为了稳定滦州士绅对滦州共和政府之事的情绪,袁肃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张举人。
自从黄管家上次进城拜访之后,他一直在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现如今正好两件事可以一切解决,既能解开张举人对自己的介怀,又趁机借助张举人的名望来镇住滦州士绅集团。
于是隔天抽出空闲时间之后,他立刻动身来到安山镇拜访这位表叔叔。
事实上从上次黄管家特意进城拜访袁肃这件事来看,张举人对袁肃仍然是有重视之意,因此袁肃也暗暗推测,也许表叔叔当真只是一时气恼,就算至今都没有完全息怒,但现在肯定要比前阵子的情况要好一些。
与张举人见面后,他看到张举人脑后依然留着辫子,穿着打扮也没有任何改变,精神面貌还算不错,只是脸上带着威严之态。
行了礼问了好,张举人不冷不热的请袁肃落座。本来袁肃还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劝说张举人,不过这位表叔叔倒是在茶水还没端上来前,已经迫不及待的冲着袁肃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训,什么孔子、孟子,什么儒家、礼法,各式各样的典故和训导接二连三的说了出来。
见到这样的一副态度,袁肃非但没有觉得厌烦,心中反而有几分窃喜。
他分明能够看出来张举人之所以对自己发牢骚,这正是出自一种长辈关心晚辈的心意,也说明了张举人并非是介怀自己,相反是希望能够开导自己。
虽然这种开导显得很滑稽,并且他自己也绝对不可能倒行逆施为满清守节,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并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困难。
面对此时此刻的境况,身为一名穿越者袁肃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好比到了一定年龄的青少年再面对长辈教训时总会显出一副不耐烦,要想获得长辈的好感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并不是说一定要对张举人的教诲唯唯诺诺,最起码他可以表现的默然不语,一直等着张举人把训斥的话说完,之后再似是而非的应答一番即可。
一番长篇大论过后,张举人渐渐显出了疲乏之态,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依然板着脸色严正的盯着袁肃。他发现袁肃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副垂头沉思之态,看上去就像是在反思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一样。这一点让他感到很满意,本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坚实的“反动分子”,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见张举人不再说话,袁肃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表叔叔,如今大势已定,小侄又能奈其何?小侄虽然不是什么大才之人,却也希望能干出一番出人头地的大事业,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希望趁着这个时机打下一定基础。表叔叔若是要责怪小侄,这让小侄该如何自处?”
他这一席话故意避重就轻,一方面不去谈论自己对国家局势的立场态度,另外一方面却能表现出自己的雄心壮志。就算张举人是一个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可做为长辈肯定是希望晚辈有积极向上的心志。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消除他在张举人心中的介怀,相反日后还能获得张举人更多的帮助,并且张举人也能帮的更加顺理成章。
张举人沉吟了一阵,语气有了明显改善的说道:“老夫之所以跟你谈这些话,并不是要求你能忠君报国,正如你所说大势已定,我们这些人又能做什么?老夫的意思很简单,只是希望你懂得做人千万不要忘本。”
袁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天晚上,张举人留袁肃在府上吃了一段便饭。袁肃从张府出来时,心中已经很清楚,张举人这边的事情算是谈妥了。
第100章,豺狼在侧
昌黎县,通永镇巡防营中军大营。
王怀庆在中军司令处大门前翻身落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了一旁一名听差,迈着大步子走进了中军司令处。大厅的走廊上,几名巡防营的管带军官早已换上昨日刚刚派发下来的新式军服,笔挺的站在那里等候迎接王怀庆的到来。
进门之后,王怀庆不慌不忙的打量了一番属下的新装,继而乐呵呵的笑道:“不错,不错,还是新军服显得气派,比咱们之前的旧褂子体面多了,这才有当兵的威仪嘛。我的那身将军礼服送过来了吗?”
一名管带军官上前回答道:“大人的新礼服已经送到了。”
说完,他回过头向身后示意了一下,三名一直站在后面的士兵立刻走上前来,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撑着一套崭新的礼服,另外一人则双手捧着一顶与礼服配套的军帽。这套礼服的款式与北洋新军高级将领的军服差不多,只不过肩章、领章以及军帽的徽章一律改为“五色共和”的图案。
王怀庆绕着撑开的新军服转了两圈,两眼新奇的冒着精光,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啧啧的开口说道:“这样的军装穿起来才有气势嘛,满族人的那套终归太俗气了,跟洋人站在一块根本就起不了眼。照我说,咱们中国还有好多地方得学学人家洋人。”
一众军官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附和,生怕错漏了拍马屁的机会。
随着清帝宣布退位之后,昌黎县乃至整个通永镇的军权政权一并落入王怀庆手中。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王怀庆私自新设了十多个地方官职,什么县长、什么主席、什么特派员,所有官职的称谓一律向“共和民主”学习。至于所委派的官员,则全部他的亲属、亲信之流,带着自己派发的委任状走马上任,或占据前清的官衙,或与旧官僚里外勾结。
不管这些新设官职具体负责什么事,但可以肯定都是能发财的肥差。
如今天下已经变了,而这些追随王怀庆多年的巡防营军官们,自然也希望能趁着这个时机多分一杯羹,因此这几天但凡见到王怀庆时,每个人都表现的愈发殷情。
王怀庆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了礼帽,正要戴在头上试一试是否合适,哪里知道礼帽的硬顶略有一些显小,正好与自己脑袋后面的辫子卡在一起。前前后后换了不同方式戴了好几次,结果都没能戴的舒服。
他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众下属,只见这些人早已把脑袋后面的辫子剪掉了,顿时脸色变的阴晴不定起来。
众军官察觉到苗头,一个个都诚惶诚恐不已,赶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王怀庆忽然把手中的礼帽丢回到士兵手里,咧嘴大笑起来:“他奶奶的,这新东西来了,看来势必要带走一起旧东西才行。老子本不稀罕这条破辫子,但是在老子头上这么多年,怎么的也有几分感情,所以才舍不得剪掉它。罢了,居然是革命了,那自然要革的彻彻底底,下午找一个剃头匠来把老子的辫子给革了。”
听到这里,众军官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次忙不迭的跟着附和起来:
“大人真是革命之表率啊,卑职等人万分佩服。”
“就是就是,在下等人必以大人为楷模,竭尽心力效表学习。”
“稍后卑职便去请县城最好的剃头匠,就算大人断去辫子,英明神武之姿犹在。”
正所谓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王怀庆本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对于这些俗气的东西反而最是感到喜欢。听着下属们的阿谀奉承的话,他就宛如抽了一口福寿膏似的,心中总有一种飘飘然的得意之感。
“哈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王怀庆益于其表的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司令处大门外快步走来一名听差,来到王怀庆面前时行了一个跪拜的旧礼,禀告道:“启禀大人,县府何大人有要事请见。”
王怀庆微微扬了扬眉毛,似是而非的笑道:“这何克平怎么又来了?他说是什么事吗?”
何克平正是之前昌黎县知县,现如今与一众县里的士绅联合起来把县衙彻头彻脑重新装修了一遍,堂而皇之的成立了昌黎县县政府,他本人也自然而然的被公推为昌黎县县长。
当然,就在清廷退位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晚上,何克平倒是来见过王怀庆,虽然没带什么贿赂的礼物,却带来一句更实际的话。他告诉王怀庆,只要王怀庆能保昌黎县政府的地位不动,今后昌黎县的税政收支当中便会专门设下军费一项,而这军费便是许给通永镇巡防营做养兵之用。
清朝末期时,地方政府的税务或多或少都有谎报私扣的现象,尤其是庚子国难之后许多偏远的省市,几乎已经到了税金尽数遭到省府扣留,以至于中央国库年年衰弱,只能向洋人贷款才能维持中央的运作。
随着后来军阀割据的情况愈发严重也愈发明显,各地把持政权的军阀更是肆意截留国税。占据了这些税金之后,一部分落入军阀的私人囊中,另外一部分则用来继续扩充军备,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军阀越来越强,便越来越敢截留国税;国税越来越少,中央也越来越弱,国家集权统一之事也越来越艰难。
当时甚至还出现了一种滑稽的状况,那就是只有洋人把持着关税每年还能向中央财政送去一批税收。因为国内大大小小的军阀不敢招惹洋人,所以但凡洋人经营的税务一律不敢截留,洋人在将所得的税收扣掉偿还贷款的部分,其余则如数上交到中央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