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冯国璋与张一鏖闲聊时,袁世凯看完了电文内容,忽然将电文放了下来,脸色再也不像之前那么随和,反而换上了一副十分的严肃。
冯国璋、张一鏖甚至一直没说话的陈宦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幕,三个人心中顿时生出不同程度的疑虑。
“大总统,这是……”冯国璋忍不住问道。
“这袁肃竟如此让人操心!”袁世凯语气沉闷的说出了一句话。
虽然冯国璋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很明显这份电文上的内容不是什么好消息。
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袁世凯把手里的电文递到冯国璋手里,他向来没把冯国璋当外人,更何况最近冯国璋也在处理后勤军需之事,二十镇的情况多多少少是有关系的。
冯国璋看完电文后,第一印象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袁肃是袁世凯的侄子,不想去关外而想留在滦州自成一系,完全是有理由也有条件。然而他仔细深思了一阵,如果当真不是什么大事,袁世凯会突然变脸吗?
“大总统,毕竟是年轻人嘛,免不了会任性而为,不过到底还不算太坏,加以教训便是了。”虽然猜不透袁世凯的心思,但冯国璋考虑到袁氏亲戚的关系,还是要说一些和气的话。
“早先让他回保定,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现在不想跟着二十镇出关,居然大胆妄为的要搞什么脱离二十镇、留驻滦州!他眼里还有军法吗?”袁世凯冷冷的呵道。
张一鏖、冯国璋、陈宦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昔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共和国刚成立,岂能容他肆意胡来?”袁世凯越说越动气,之前只是冷言冷语的不快之态,现在却已经演变成了怒火不止。
冯国璋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才多大点的事情,放眼国内时下的局势,别说从一个镇脱离两个营的兵力自立门户,甚至有许多正规番号的军队一夜之间都被各级军官拆的四分五裂,什么镇守军、什么治安团、什么保安队,简直是多如牛毛。无非都想趁着重新洗牌之际,站一块地盘掌握一方大权。
在他看来,袁肃好歹是有身份背景的人,想自己闯一番事业无可厚非,而且也才两个营的兵力,占据的只是滦州这一个小城罢了。袁世凯身为袁肃的叔父,大可睁一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世道俨然皆是如此,又有谁敢乱说闲话?
“年轻人是要管教管教才行,但大总统也不至于如此动怒。”冯国璋说道。
“我岂能不动怒?若我袁氏任何一人都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法纪何在?国威何在?我袁世凯的颜面何在?”袁世凯说道激动之际,突然拍案而起,疾步走到书房中央,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冯国璋只觉得袁世凯的情绪变化的实在太快,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怒还是假怒。
“罢了,今天先到这里,华甫、养钿你们先去吧,容我一个人清静清静。养钿的事,稍后我会再另外答复。”踱了两圈之后,袁世凯停下脚步背对着小客厅这边说道。
冯国璋与陈宦对视了一眼,二人没有多说什么,只好站起身来告辞离去了。
等到冯、陈二人出了书房的大门,袁世凯的脸色稍微有所改善,然而严峻的表情犹在。
张一鏖在袁世凯身边多年,对袁世凯自然是有一定了解,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其中还包括自己在内,这份电文报告的消息确实不足为重。不过有些往往很细微的东西,恰恰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人的底线。很显然,袁世凯之所以突然情绪大变,是因为其看到了电文中一些不太起眼的细节。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混小子,到头来净知道给我惹麻烦,他若乖乖的回学堂完成学业就罢了,偏偏钻进一个心眼要留在滦州。哼,他若真打算在滦州谋一官半职那也简单,只消来找我把事情说清楚就是,又偏偏要闹腾出这些麻烦来!”袁世凯生气的念叨着,不过比起之前冯国璋、陈宦二人在场时,此时的这番话更像是发牢骚。
“大总统,此事虽然麻烦,但未必会闹腾出什么乱子。相信二十镇那边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考虑到袁肃是大总统的侄子,生怕以后不好交代,所以才来电说明一下情况罢了。”张一鏖劝说道。
第19章,擢王怀庆
“我自然晓得潘统制那里不会有怨言,可问题不在这里,我也不在乎这混小子策动多少士兵脱离二十镇,哪怕整整一个标、哪怕一个协都无妨,相反这还能说明他有点能耐。现在的问题是,他居然私底下跟洋人有来往!洋鬼子是什么心?他是什么心?”袁世凯知道张一鏖还没能参悟自己的意思,只好语重心长的把话揭开来说。
听到这里,张一鏖总算明白了过来,他记得在电文里面提及袁肃与洋人来往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前前后后连一句话都不到,正因为如此所以自己才没有注意。不过这句话显然让袁世凯注意到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来袁世凯心中的底线所在。
不得不承认,他在袁世凯手下当值这么多年,至今都未能全部看透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也相信甚至连段祺瑞、冯国璋等亲信将领,同样是像自己一样,对袁世凯只是一种半透半不透的认识。
从总督朝鲜到小站练兵,这几十年的时间里袁世凯与洋人打交道难道还少吗?
到如今中华民国成立,各方各面更需要与洋人达成合作关系,若非没有洋人的支持,袁世凯断然也当不了这个大总统。
张一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袁世凯竟在心里对洋人会有如此敏感的介怀。
“大总统,袁肃纵然胆子再大,以他现在的条件情况也断然不会与洋人有什么勾结,无非只是借助洋人代购一批军火罢了。再者滦州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若真有利可图,洋人早就伸手干涉了,犯不着要等到今时今日。”他尽量开劝的说道。
在电文里面没有说明袁肃与洋人到底有什么合作,张一鏖刚才所说的话仅仅只是根据事实情况的推测罢了。
“公绂,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吗?他若不是我袁世凯的侄子,不管是他找洋人还是洋人找他,这都不是一个事儿。我之所以担心,就是怕洋人利用这不谙世事的混小子,一步一步搞出什么花样名堂来。”袁世凯有几分气急,不耐烦的说道。
“原来如此……”张一鏖恍然。
“你别看我跟洋人打交道这么多年,见面时都是一副笑脸,或谈笑风生,或者客套友好。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这些金发碧眼的家伙多是不安好心的人,所以外交之事无不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损的不是个人的荣辱,那是国家的利益。这袁肃有几斤几两,就只怕洋人给他一点甜头,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在脑后了!”说到最后一句时,袁世凯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语气也变得更重了一些。
张一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方面他不太理解袁世凯的看法,另外一方面这始终是袁世凯的家事。纵然袁世凯与袁肃素未谋面,可同宗同族的关系还是有据可循。
袁世凯再次来回踱了一阵步,然而没过多久又停了下来。他驻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就这样陷入了沉默之中。
张一鏖几次意欲开口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要让来北京才是。这次他若是还不回来,就是撵、就是赶、就是抓也要给我弄回来!”许久过后,袁世凯低沉的开口吩咐了道。
“也对,终归还是不能让年轻人太任性。”张一鏖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他之前就建议让袁肃回保定,如果那时袁肃能遵照吩咐的话,事情也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袁世凯这次动怒了,可身为大总统还是要顾及颜面,总不至于刚认了这个侄子又反悔。只要这次袁肃能安安分分到北京来,顺便把滦州的事情四四六六说清楚,相信袁世凯是不会为难“这个侄子”的。
就好比之前当着冯国璋、陈宦的面发脾气一样,袁世凯仅仅只是做一个表面,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纵容亲属在外恣意妄为的。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一个事儿,更何况还没弄清楚袁肃与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给馨庵去一封电报,让他把这件事处理好。你顺便告诉他,如果这混小子再敢不当一回事,下次我就让曹老三来处置此事。”袁世凯接着交代道。
曹老三正是曹锟,现任职第三镇统制,正带兵驻扎在廊坊、天津附近。按照袁世凯的意思,要是张镇芳收拾不了袁肃,曹锟随时便能发兵沿着铁路开到滦州。
不过张一鏖还是看得出来,袁世凯没有打算动真格的,仅仅是吓唬一番罢了。岂不说让曹锟带兵去滦州是劳师动众、破费物力,更何况特意这般做交代,显然就是要让张镇芳把这话说给袁肃知道,让袁肃知难而退而已。
“是,稍后我便安排电报。”
“不,你现在就去。我不想为这件事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