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将她这点小表情瞧在眼里,唇角动了动,“她怎么赔罪的?”
“说几句话,认个错就是了,还能怎么赔。”攸桐身上夏衫单薄,因瞧着天色尚早,没到沐浴的时辰,便缩腿坐在榻上,双眸微抬,打量傅煜的神色,试探道:“不过我脾气不好,想着那日的事着实可恶,呛了她几句。”
“应该的,本就是她居心歹毒。”提起沈氏,傅煜的神情不太好看。
见攸桐屈腿而坐时,裙角下露出一段小腿,便盘膝坐上去,握在手里。
解开缠得层层叠叠的纱布,脚踝处的淤肿消了许多,只是膏药沁入肌肤,留了淡淡的泛黄痕迹,愈发衬得肌肤白腻,柔软如玉。傅煜的手指在她伤处轻轻摩挲,看伤势恢复得如何,另一只手握住那只软绵绵的脚丫,足弓纤细,脚趾秀气。
握惯了冰冷刀剑和硬邦邦的笔管,这般暖玉温香的触感,无疑是很不错的。
而昨夜同寝时他拥她在怀,半夜梦醒时触到她胸前,更是柔软得让人眷恋。
傅煜心念微动,不过如今不是良机,只能自持,便说起别的事,“今日大伯过来,说已将事情查明,伯母那等品行,不配当家管事。父亲的意思是想将这些事交在你手里。祖母那边我会去说,往后辛苦你一些,可好?”
攸桐有心事,原本瞧着他的的眉眼轮廓走神,闻言一怔,“让我管事?”
“嗯。”傅煜颔首,“放心,有我撑腰,伯母不会为难你。”
攸桐听他语气揶揄,会心一笑。
从他嘴里听到“撑腰”二字,还真是难得,不过——
攸桐迎着傅煜那双墨玉般的眼睛,迟疑了下,缓缓摇头,“这件事我不能接。事实上,今日伯母来过后,我想过很多事情,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说出来,夫君可能会生气,但我还是想跟夫君商量,行吗?”
她这般说,显然是没好话。
傅煜却没否决,只抬眉道:“说来听听。”
“伯母为何对我下手,夫君想必也查过了,这其中的纠葛,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压得住的。而那日的事情,也着实叫我心惊——寻了地痞拦路生事,伯母究竟已对我记恨到了何种程度!夫君知道我的性子,喜欢的事便是千难万难,也要尽力去试,但跟自家人耍心眼斗手段,着实非我所愿。若留在府里,往后即便有夫君撑腰,也未必能过得高兴。”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傅煜已然能猜出来。
他神情微凝,想阻止她。
攸桐却半跪起来,将两只手搭在他肩上。
“夫君听我说完,好吗?”她抢着开口,声音柔软。
十六岁的袅娜美人,娇柔多姿,单薄的夏衫纱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小臂。她跪坐在榻上,腰肢纤细、胸脯鼓起,精致锁骨入目,是女人独有的韵味。满头鸦黑的头发挽成髻,悬着金钗珠花,衬得脸蛋小巧秀气。那双妙丽眸子里,目光清澈,带几分恳求的意思。
傅煜心软,将涌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好。”他终是没阻止。
攸桐松了口气,想着后面的话,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傅家门第高贵,夫君更是人中龙凤。虽说外人觉得你性情冷厉、心高气傲得难以亲近,我却知道夫君其实很好,成婚后的诸多照拂,我也都记在心里。还有父亲、澜音和昭儿,对我也都很好。只是祖母规矩严苛、伯母心存怨意,我若留在府里,没法屈意奉承侍候,也会令内宅徒生不睦。”
她咬了咬唇,看到傅煜瞳孔微紧。
素来威仪冷厉,铁腕震慑千军万马的悍将,却在此刻,眼底露出一丝慌乱。
攸桐心里针扎似的一痛,却还是咬牙道:“就当是攸桐太过自私吧,人生百年,转眼也就到头了,我想在力所能及之处,尽量自在点。夫君很好,攸桐哪怕再活两辈子,也未必能遇到夫君这么好的。只是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便有许多的不如意。我们和离,好不好?”
声音到了末尾,轻柔却坚定。
屋里片刻安静,傅煜神情纹丝不动,握在她肩膀的那只手却不自觉地越来越紧,深邃的眼底,也渐渐有暗潮翻涌。
从前听了这种话,心里是被拂逆的恼怒,数次拂袖而去,不肯深谈。
如今却知懊恼无益。
成婚一年,攸桐是何性情,他渐渐摸了出来。和离这件事,也从最初的试探商量,变成如今的语气坚决。她不喜欢这座府邸,强留下来,也如金丝笼里的雀鸟,未必能高兴——他统帅千军万马、威名闻于朝堂,今时今日,却没法令妻子展颜欢悦,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
攸桐在府里的拘束收敛、在外面时的自在烂漫,他都清晰记得。
涌上心头的不是怒气,而是失落、疼惜。
傅煜默然不语,攸桐则注视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半晌,傅煜才道:“想清楚了?”
“深思熟虑,心意坚决。”
“不后悔?”
“不会。”
傅煜沉默。
他知道攸桐不喜欢这座府邸,从成婚之初便守在南楼里,除了跟流露善意的澜音相交,在寿安堂并不热络。而她在傅家所受的种种委屈,他也都看在眼里——其中许多还是他轻狂所致。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傅家没有善待于她,她不肯留下,他无从指摘。
而强留下来,也不过身在曹营,并非真心而已。
傅煜眼底暗潮翻涌,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将攸桐揽进怀里,叹了口气。
攸桐没动,任由他抱着。
这个怀抱,她是贪恋过的,而这个男人为她做出的转变,她也都清楚。
但毕竟府邸氛围如此,她总不能削足适履。
傅煜有他的骄傲和抱负,她也有——哪怕渺小而平淡。只是从前声名狼藉、四顾无依,她不知底细深浅,没有资格去争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