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了看少傅,他正沉浸在自己构想的自由蓝图里,脸色也不阴沉了,情绪也不低落了,脾气也不那么坏了,态度也不那么恶劣了,眼眸雪亮,容色正艳,若不是强行克制着,估计要仰天长笑。
晋阳侯则功成身退,与世无争地喝起饭后茶来,神态安然,“姜少傅,晚饭没有准备你的,若是饿了,可吩咐广化寺僧厨一声……”
“不用!”姜冕大起大落后,情绪变得快,起身都险些没站稳,扶着桌沿,偏头将我一望,忽然拉住我捧脸的一只手,往外拽走,“元宝儿跟我来!”
我脚不沾地被少傅拉离了饭桌,拉出了房间,一路跟着少傅身后,直奔佛堂。
身后族叔也连忙跟出,“姜少傅这是做什么?”
姜冕不答,一直将我拉到了佛前蒲团上,对着佛像郑重道:“元宝儿,你在佛前起誓。”
我趴跪在蒲团上,对少傅拽疼了的爪子揉了揉,不满道:“起什么誓?”
“起誓绝不会强迫姜冕入……入后宫……”少傅咬牙,觉得说出来都是羞耻。
晋阳侯已跟进了佛堂,站在门口,看着佛像,并没有出言阻止少傅的行径,也没有阻止我做什么。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让少傅有入后宫的担忧,但既然少傅要求,那就照做好了。
我在佛前端正跪好,内心祈求佛祖不要让少傅再患失心疯,也不要再对元宝儿发脾气,便开始起誓了:“佛祖在上,弟子元宝儿向我佛许愿,此生绝不强求少傅做什么,也不强求少傅入后宫,保证少傅有着充足的自由,若违此誓,元宝儿愿魂飞魄散,归于佛前尘埃。”
起完誓,我侧着脑袋看向少傅,观察他是否满意。只见少傅也半是意外半是冷淡地看我,接着便也撩衣跪到了旁边蒲团上,神情肃然,立掌起誓,“佛祖在上,弟子姜冕在此立誓,愿保一世清白,绝不入帝君后宫为佞幸,为保此愿,姜冕不惜粉身碎骨,愿佐穆元宝儿一世荣华为至尊。若违此誓,姜冕愿受雷殛天谴,永堕畜生道!”
若说我的起誓是被迫为之,随口言之,那么少傅的起誓,一字字,一句句,均是发自肺腑,掷地有声,诚心立誓,力度比我不知重了多少。
见少傅如此认真,我不禁也沉默了。
都说佛前无戏言,也不知今日所言,将要应验多少,会不会有违背,若当真违背,又会如何。
身后却有人重重叹息,十分无奈,“这又是何必。自绝退路,日后莫要后悔。”
起誓完毕后,少傅得到了比晋阳侯的承诺还要有分量的东西,自然是十分愉悦,觉得陛下也玩不过他。
但即便如此,少傅也还是不很愿意面对我,经常是视线遇着我便阴郁几分,我只好站到一个他视线不会扫到的地方,再遇着我可就不关我事。
族叔察觉到了我的不悦,主动提出:“元宝儿,族叔带你出去走走。”
若在平时,我定是十分欣然,但今日起誓完后就忽觉什么都无趣味,有一种生无可恋之感,具体也不知是这么回事。
我抓抓脑袋,怏怏回道:“好吧。”
族叔伸出手来,我过去牵住。
忽感一道冷然的视线扫射过来。
族叔带我走出几步,随着冷然视线追来的是少傅的声音:“天色已晚,侯爷要带元宝儿去哪儿?坊间不比西山,也不比宫里,鱼龙混杂,岂非侯爷交代过的,储君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族叔含了浅浅笑意,不甚在意,依旧拉着我往前走,行步姿态胜似闲庭信步,“姜少傅的话,本侯自然不放心,不过若是本侯的话,姜少傅大可放心。元宝儿我带着,不会有事。”
姜冕还要再说什么,却也无法阻止晋阳侯的所作所为。
我牵着族叔的手,回头看一眼暮色里的少傅,修长身影也朦胧了。
“别看了,我们走。”
晋阳侯果断将我拉走。
☆、第47章 族叔的痴情颜控症状
时已近傍晚,天色昏沉下来,一物一景都模糊开来,寺院里也都处处燃起了明灯,佛香更胜。
身影朦胧了的少傅没有能阻止族叔,族叔拉着我的手,径自穿过佛院,走出了广化寺,到了街道上。
顿时便感红尘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为生计奔波劳碌的百姓,便是向晚,也不曾收摊。
原本我还有些郁郁寡欢,族叔也并没有用言语安慰开解于我,虽然我也不知自己有什么需要开解安慰。
任由族叔牵引着,穿行过起初还零零落落随即便熙熙攘攘的夜市。百姓夜生活,我还没有见识过。
由于夜里时间尚早,未到宵禁时刻,各种吃食用品摊位以及戏台都搭建了起来,很是一番热闹。
上次出宫,少傅带我短暂逛了白天市井,今次出宫,竟能由族叔带我来逛夜市。想想也倍感满足。无论如何,较之东宫乏味日子,民间便犹如极乐世界一般的存在。
江湖艺人的杂耍,影子戏,走马灯,吞火球,饮剑,飞天,都一一轮着看了一遍,大开眼界,若不是族叔拦着,我都要上去试一试。
见人越来越多,而我的跃跃欲试很是吸引了周边视线,族叔权衡一二,果断将我抱着拖走。
折腾一番,消化了胃里食物,顿感饥饿。于是顺便将小摊贩前的各色吃食轮着吃过去。族叔没有反对,但每一项却限定了分量,绝不准超过半碟,而且在我吃之前,他都要先尝一尝。
比如现在,我站一旁,巴巴看着族叔提了筷子在碗里一顿,夹了小块翡翠烧麦送进嘴里,品尝片刻,神情高雅,非常具有美食家的风度。吸引得摊贩前一同前来品尝小吃的姑娘们齐齐忘了自己碗里的烧麦,视线齐齐望向族叔,黏得牢不可分,也不知她们的眼神是在觊觎我族叔筷子上的美食还是执筷的人。
族叔似乎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气氛变化,品完翡翠烧麦觉得无大碍,便将筷子交到我手里,非常温柔地笑道:“可以吃了,吃完这个,爹再给你买其它。”
平地又多出个爹来。
不过,我早已见怪不怪。
见怪且怪的,是周旁犯花痴的姑娘们。一个“爹”出口,姑娘们便一个个花容顿时,黯然神伤,愀然断肠,收回了各自牢牢黏住的视线,专心吃起各自碗里的烧麦来。不过,也并不都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姑娘。大约美色当前,许多衡量标准可以适度放低,比如,带着大半孩儿的已当爹美男子也可以纳入良婿范围。于是,越过烧麦的姑娘的脸,便十分巧妙地落在灯影下,将脸容勾勒得似真似幻,十分具有梦幻魅力。
我一面思量着父皇是我爹,母妃也可以是我爹,就连少傅都假扮过我爹,此际又有族叔扮作我爹,很有四海之内皆我爹的独特感慨领悟,一面也吃着翡翠烧麦欣赏着商贩吆喝声与煤油灯影下的姑娘的侧容。特别具有魔幻现实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