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仍在行驾途中,南京六部和鸿胪寺官员不敢破坏规矩,擅自在夜间开城门。可如果把人冻出个好歹,尤其还有不少外国使臣,传出去,实在有碍大明的对外形象。
经连夜商讨,鸿胪寺和光禄寺加班加点,通过城头喊话,随后放下吊篮,给城外的人送下热水饭食,方才平安过去一夜。
次日,队伍继续进城。
人员数量过多,南京会同馆实在住不下,只能安排到城内客栈。饶是如此,也有不下十余名番邦人士大声赞叹,“这样的房子,比国王的王宫还要精美!”
因大批番邦使臣到来,整个十二月,南京城再次掀起购物狂潮。
朱棣还在回应天的路上,使臣们拜不到正主,整天在会同馆和客栈里无事可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逛街买东西。
瓷器,买!
丝绸,买!
纱帛,买!
茶叶,必须买!限购?没关系,一两也买!
甚至有使臣看上临街一栋官宅前的镇宅兽,整日琢磨着买下来带回国,作为礼物献给国王。
可镇宅兽是能卖的吗?
双方谈不拢,火气上涌,撸胳膊挽袖子,差点引起一场国际纠纷。
最后是应天府和鸿胪寺一起派人调解,给使臣介绍了两名匠人,专门为他雕刻镇宅兽,又好生安慰了被找上门的官员,事情才得以解决。
各番邦使臣中,尤以肤色棕红,头插羽毛者最为财大气粗。
买两个包子都扔金子,他不土豪谁土豪?
城中流传小道消息,这些番人生活在海外,其处山高林密,毒虫异兽遍布。民不识教化,男子只在腰间围一条麻布几片树叶遮羞。
“我大舅的把兄弟是船上伙夫,看得真真,这些人脸上身上的花纹,不是画的,是用刀子生生划出来的。还有,他们祭祀神明祖先,可不是六牲稻谷,都是活生生的人!”
“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此言当真?”
“我还能诓诸位?我大舅的把兄弟能做一手好汤饼,得了王公公青眼,又和船上的通译是同乡,碰巧连了远宗。说是通译告诉他,这些番人活祭,不是一个两个,都是成百上千!拜太阳神,说是人头越多,就越虔诚……”
“此等蛮夷,怎可入我朝国都!”一名三十左右,着儒衫的男子愤然而起,高声道,“阉竖误国!”
“我说这位,”传消息的伙计掏掏耳朵,吹飞小指尖一点耳垢,“不懂别瞎说,也别瞎扯。你这嘴痛快了,惹来事,白带累旁人!”
“对!不想听就走!”
儒生脸色发青,手指颤抖的指着众人,“好,好!竖子不足与谋!“
“呸!”伙计啐了一声,“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小爷没做过学问,也听过说书,这话用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劝你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读书,说不准还能考上个秀才,吃上朝廷禄米。不对,我记着,您可连府试都没过?。这都几回了?”
轰!
众人哄然大笑,儒生脸色涨红,以袖掩面,转身疾走,再没脸呆下去。同桌数人满脸尴尬,会帐之后也匆匆离开。
而立之年,将近不惑,却连童生都没考中,难怪受人嘲笑。
读书人如何?
屡试不第,四体不勤,空会掉书袋,在寻常人眼中,和个废物也无甚区别。
天子脚下,读书人还少?
读书不成,效仿朝中兴宁伯,弃笔从戎,一样闯出一番天地!
自己不求上进,还想旁人当佛爷敬着,纯属白日做梦!
茶楼角落,一名着蓝色圆领袍,束乌角腰带的男子起身,招伙计会帐。
离开茶楼,又到临街买了一匣点心。家中妻子有孕,时时想着这家的点心。
站在街口,男人抚过额角伤疤,不免触动。
想当初,他不过一介无用书生,同刚才掩面之人无多大区别。后因面容有损,断绝科举之路,到六科充了文吏。感念兴宁伯的救命之恩,暗中传递一次消息。
本以为事情做得还算机密,因果便已了结。不想,前些时日,吏部竟下文书,除了他的吏籍,选他为官,年后即可到应天府嘉兴县任典史。
典礼不入流,于文吏而言,却无异于鱼跃龙门。自此,他便是官身。
为何会有这份机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兴宁伯。若无兴宁伯暗中相助,嘉兴县典史一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以因结果。”
他没有递拜帖登门,只在心中记下,来日,必要让子孙后代记下伯爷大恩。
若无伯爷,便无他们一家。
“李家持正,向善爱人,莫为非德之事。”
这是他立下的家训,日后记在族训之内,成就了继孟氏之后,大明又一耕读积善之家,延续数百年。
南京的雨,整整下个了一个月。
十二月底,又是一个雨天。
天空乌云聚集,阴沉沉不见半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