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为什么会说, 他身边一向没有下跪磕头这一规矩的。
这时候的白苓只当这是林瑜一个人的怪脾气, 就像是贾府里头的凤凰蛋, 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大约但凡是大家公子出身,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 既然林瑜这么说了,他就照着做罢了。
建宁府的这一次恩科可以说是集齐了福建行都司整整九个府的秀才, 可以想见,这一次的文会也是非常的盛大。又因着建宁府刚取消了宵禁, 简巡抚干脆将文会连开三天,以求尽兴。
虽然文会结束之后, 离着岁试只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但这些时间也足够考生们调整状态。再者,若是在文会上得了上头无论哪一位的青眼, 一举成名, 通过岁试的几率无意高了很多。
所以,但凡是爬得起来的书生, 都出现在了这一次的文会之上。
“那边还安生吧?”林瑜一边在白苓的伺候下穿上绯红色的官袍,一面问子鼠。
他说得是兴化府秀才们住的小院那边,这孙进才居然也住了进去,就算是林瑜也不得不感慨此人脸皮之厚堪称翘楚。要知道其他的秀才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孙家前些日子仗着家里有些钱财跟常家斗法,而常家的背后却有着他们知府的影子。是以,没几个人给他好脸色看的。
对孙进才舔着脸蹭他给秀才们的福利,他还不至于很计较。但是此人心术不正,林瑜对这一批的秀才抱着不小的希望,一路上也向来不吝教导。若叫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那就真的很怄人了。
子鼠知道自家大爷说的是哪一个,回道:“他镇日里深居简出,瞧着倒有些生怕别人害他的意思,暂时还算得上是安分。”这一回兴化府来得不算早,近一些府城的秀才早就已经将城里头的客栈包圆了。连带着边上的几个寺庙道观乃至于城隍庙,能住人的都挤满了这些秀才。
万一要是被赶了出去,一时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大约是考虑到这一点,孙进才不得不安安分分的。就算其他秀才都和和睦睦的,只当他是一个透明的,他就算心里暗恨,也不得不配合着当自己不存在。
“盯着些。”林瑜漫不经心地道,“别叫他在这一次的科考上闹出幺蛾子来。”
“是。”
白苓默默地听了,等两人说完话,这才开口问道:“那也叫他去参加这几日的文会么?”他憋着嘴,道,“想想还挺恶心的。”
“他去不了的。”林瑜轻笑一声,道。
他可还没有大肚到叫人顺顺利利地考上举人给自己添堵的地步,之前那么多人在也就算了,毕竟没必要独独将他一个人赶出去,显得刻薄。他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孙进才却只是一个小秀才,人总会莫名地去同情这样处在弱势地位的人,谁能想象地得到这样一个小秀才居然有胆子在背地里出主意给堂堂一届知府添堵呢。
特别是现在和孙进才一般的秀才特别多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听了他的撺掇。
所以说,这么一个皮厚心黑,特别还挺能忍的家伙站在林瑜的对立面,他要是放任他得了举人之位,那才是脑子不清楚了。
不像早先的时候,面对林松一家他还得捏着鼻子养了他们三年,这才将这家人家一网打尽。现在的林瑜已经不需要再在蝼蚁身上浪费自己的耐心了。
见自家大爷这般笑了一下,白苓只觉得浑身一凛,乖乖地低头不说话了。将一应配饰挂好,理好了袍脚,低眉顺眼地跟在大爷的身后。
文会的时候他得跟在身后伺候,平日里说说笑笑不妨,在外的时候就不能失了大家的规矩。
外头的车轿已经齐备,原本林瑜是想着一个人先去的。简巡抚作为最高的长官,一般会在最后到场,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了。不过,在林瑜亲自过去招呼时,却叫简巡抚给留下了。
“今日只讲以文会友,不讲规矩,怀瑾那么早过去,也只是与那些糟老头子干瞪眼,没什么玩的。”简巡抚拉着林瑜道,“莫担心,有我呢!”
林瑜哭笑不得,道:“大人一片好意,原不该辞。只是怀瑾本该见过各位同僚,因着兴化府的事这么长时间按以来并未能成行,已经是惭愧了。”按照寻常来说他的考绩应该由福建布政司来决定,和里头的参政参议打好关系,是每一个地方官员都会注意的事情。
不过去年的时候他本就是临危受命,当今也给了直奏之权,他就从来没有和布政司这边打过交道,连年底的考绩也是由吏部那边直接给出。虽不知今年怎么说,但是看当今并没有收回他的直奏之权,就看得出来他依旧简在帝心。无论他剩下两年的考绩是由吏部还是由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给出,无论是看在牛痘还是看在他身后的常柯敏。林如海的份上,一个上是不会缺的。
林瑜自然不希望自己脑后一片要么说他幸运,要么说他后台硬的声音,是以在能做到最好的地方还是尽量做到圆满。就算他不在意别的官员背地里对他的评价,但是,目无下尘好听么?
至于,那些对着他的功劳簿都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林瑜也只说一句,不遭人妒是庸才。
简巡抚想了想,林瑜哪怕再前途远大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见,但是到底现在还真是个正四品的知府。真要跟着自己叫所有人等着,是不大好看。
就笑道:“这话却是,不过你也不认识他们。”说着就唤来小厮捧上公服道,“正好,横竖我也没什么事,正好替你引见引见。”
林瑜心知肚明简巡抚是看在兴化府的份上,这才有了这一份的好意,十分推辞也没意思,就安然接受道:“偏了您的好话了。”
简巡抚见他爽快,心里也高兴,忙忙地换过公服出来。地下的小厮长随不意自家老爷这一回竟然这般早就出发,出去传话的赶紧小跑着出去传话,里头打包了一半、预备着在外头更衣的衣裳也忙忙地包起来。
幸好,之前就已经慢慢地开始准备起来了。现在临时吩咐下去,虽急了一点,倒是并不忙乱。
不过一刻,就已经里外齐备,简巡抚就携着林瑜一道往外走。直到门外,简巡抚独自一顶八人的大轿,另给林瑜备下了一顶四人的小轿。
前头的人吆喝一声,巡抚的全幅执事展开,浩浩荡荡地往前去了。
跟在林瑜的轿子边上的白苓往后瞅一眼,之间府外依旧车轿纷纷、人马簇簇。心里知道,大约是里头的女眷也赶着看这一场文会,是以这般热闹。
他在京城的时候是见识过的,因此并不惊异,垂了眼竖着耳朵听着轿子里头自家大爷是不是有什么吩咐,生怕错过了什么去。
要说官面之上,什么以文会友大多都是虚的。大约是各处都注意着巡抚这边,也或许是这般大的动静瞒不过人的。是以,等简巡抚带着林瑜到了布政司的时候,大多的官员已经到了。
布政司直接隶属于巡抚,设有从三品的左、右参政,以及从四品的左、右参议,下面另有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库使等从六品及以下的小官数十人。
从品级上来看,需要林瑜应酬的也不过就是从三品的左右参政。但是,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承宣布政使司本就是省一级的地方行政,就算知府的品级要高一些,面对他们少不得都要客气一些。
不过,林瑜倒是没有这样的烦恼。他的高起|点本就注定了他不必讨好这些小鬼。
果然,面对他的客气招呼,众人纷纷笑脸相迎,热情地足以边上匆匆赶来的只感受了不冷不热的其他知府怀疑人生。
林瑜一眼扫过,福建省下八个府、一个州的知府知州几乎全部在这里,齐聚一堂。这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果然是一件难得的大事,这一次的文会若是能有什么不错的句子,也就足以流传于后世了。
简巡抚简单的说了两句话,也不等还没到的几人,就带这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员向着办文会的地方行去。
“这就是双溪口。”他指着一个小小的湖泊道,“左来是柘溪,在这里正逢蓬岭水。是以,瞧着是个湖,名字却叫双溪口。”
“景色秀丽,风姿文雅。”林瑜点点头,道。
“比不得姑苏、维扬。”简巡抚笑一声,瞧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团领绣锦鸡绯色公服的高壮男子走来。便与林瑜道,“这一位是闽浙总督,姓马佳,字钰荣。”
三人厮见过,那钰荣笑看了林瑜一眼,主动道:“这便是六元及第的林知府罢!”又道,“素闻林知府风姿天下无双,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林瑜心里一动,瞧着面上堆笑的,不大像是满臣一贯的态度。他是不相信自己一张脸蛋有这样大的作用,而简巡抚的理由对这种满臣应该并不适用。已经走到正二品的满臣,他们的考评已经和底下的官员不大一样,看得也已经不单单是一地的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