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裴喻寒今天外出应酬,一时半会回不来,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再一探究竟。
她撇开翠枝,独自绕进梅林,轻轻松松便翻过书房的后墙,大概是去年中秋后她表现良好,裴喻寒这厢也放松戒心,没再锁门锁窗,她又是从那扇半人多高的窗户挤进去的,然后摸索到裴喻寒书桌后,拉开最后一截抽屉,果然看到那个长形锦盒,上面纤尘不染,显然是动辄被人打开或擦拭过,她取出画卷,徐徐铺展开,但见女子伏在庭园香案上甜甜酣眠,宛如娇贵的睡美人,静静沉睡在画中,永远不知忧愁。
叶香偶忽然有些羡慕她,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藏在画中,永远永远沉睡不复醒,那该多好,这样,她就不必再去想裴喻寒成亲的事,不必每次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从恍惚中回神,想到上回她把画搁回去的时候,抽屉里还有一只小匣,便顺手掏了出来,结果打开一瞧,她大吃一惊,匣内放置的,居然是那枚半月玉佩!
可、可这枚玉佩,不是一直被裴喻寒贴身携带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脑子轰隆若被炸开,难道这是另一枚玉佩?与裴喻寒身上的玉佩,本是一对?如果拼凑在一起,便是寓意吉祥的“花好月圆”。
那么,这个玉佩为何被孤独地放在这里?它的主人又是谁?
叶香偶正想得绞尽脑汁,因此没注意已经回来的裴喻寒,当他走进屋内,叶香偶就那样举着玉佩愕然抬首,桌案上还摆着那幅画像,此情此景,真可谓犯案未遂,被抓当场。
裴喻寒看到她手上拿着玉佩,脸色瞬间一白,显然十分震惊。
完蛋,被发现了!叶香偶紧张到心脏都快吊到嗓子眼了,结结巴巴地开口:“裴喻寒,我……我……”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抖,半月玉佩从手中脱落至桌上。
裴喻寒见状上前,赶紧将玉佩拾起,仔细查看是否有磕损的地方,大概是没事,他轻微松口气,用袖子轻轻拂拭一番,重新搁回匣内,尔后目光又移向画像上的女子,他眉目低垂,仿佛不敢触碰般,手指在半空凝滞一阵儿,才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子的嘴角。
那个时候,他的三魂六魄都似被画上女子给吸走一般,忽视掉世间一切,只是摸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一遍又一遍,恨不能一辈子。
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过现在他这副沉默的样子,反而令叶香偶愈发毛骨悚然:“裴喻寒,我……我是因为好奇……所以才会……这个女子……”
“不是你。”他打断她,缓慢抬起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唯独通红的双眸里噙满泪水,“她只是,跟你长的很像罢了。”
裴喻寒他……
叶香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思绪已是乱成一团,下意识开口:“那她在哪儿?”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裴喻寒的眼泪一下滚落而出,喉咙跟被人扼住般,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当初一念之错……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想他那样冷漠傲慢的一个人,哪怕在梦里,叶香偶都梦不到他哭泣起来的样子。
可这一刻,他流着眼泪,告诉她,那个女子,不是她,只是跟她很像罢了。
一时之间,叶香偶感觉心口痛得近乎窒息,关于那个女子是谁,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突然也不想知道了,启唇问:“就因为我长的像对方,所以你才会接受我这个表妹?让我住在裴家,供我吃供我住,才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对我好?其实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裴喻寒眼神恍惚地看着她,半晌,答出一个字:“对。”
叶香偶觉得眼前有一瞬天昏地暗,待视线恢复后,猛然推开他,夺门而出,在园中飞快的奔跑,一路上,眼角似有凉凉的液体随风而逝,她冲回镜清居,翻出那个令牌,推开惊惶失措的翠枝,又来到树下,逾墙而出。
她雇了一辆马车,驶到四净胡同的临莲墨斋,那掌柜看到她手中的令牌,神情一愕:“公子爷今日正巧在,请姑娘随我来。”
叶香偶浑浑噩噩地跟着他拐拐绕绕,不久来至后院的一间精致房舍,屋外几卷草帘,几丛绿篁,古朴而别有意境,当对方推开门,眼帘映入那道熟悉的墨衣瘦影,纪攸宁正坐在桌前,执着手里的一支玉簪,看见她,意外地站起身。
“纪公子……”叶香偶再抑制不住眼底的酸涩,宛如小鹿一般,飞快扑入他怀中。
☆、第46章 [连载]
“小偶……”纪攸宁被她环腰紧紧抱住,只觉她全身好似骤雨里的孤叶,抖得欲要碎掉般,在怀中一抽一噎,衣襟都染湿大半,他反应过来,“你哭了?”
叶香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大哭一场。
纪攸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出什么事了?”
叶香偶心中一团乱麻,哪怕他问,也只是胡乱地摇晃脑袋,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渐渐止住泣音,将脸从他怀里挪开,用手揉着眼睛。
“别用手,小心揉破了皮。”纪攸宁掏出一方交叠整齐的丝帕。
叶香偶刚要接过,孰料他已俯身替她轻轻擦拭,叶香偶表情略一怔,意识到适才的失态,垂落眼帘:“对不起……我、我突然这样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他的声音听起来永远像春日花乡间的流水,是脉脉温润的味道,“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叶香偶想自己哭的一塌糊涂,此番样子一定难看极了,几乎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倒是纪攸宁主动询问:“发生什么事,跟你表哥吵架了?”
吵架?不,她跟裴喻寒根本称不上吵架,裴喻寒从来没把她放在过心上,是她自己想不开,像落汤鸡一样狼狈地逃了出来。
叶香偶酸楚地吸溜下鼻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纪攸宁深深注视她,睫下的目光,幽晦闪动:“也许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叶香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他不懂,其实她只是那个女子的替身,难怪她与裴喻寒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裴喻寒并没有把她打发走,反而还收留她,供她吃住,样样俱好,她受伤,他会细心的照拂她,但这些好,只不过是因为她跟画上的女子容貌相似罢了,她甚至还不如拐拐,起码拐拐能讨得他的喜欢,那她呢?连最起码的一点关心都不属于她。
纪攸宁开口:“我听说,少琼已经与杜家千金定亲了。”
叶香偶眼神黯然。
纪攸宁又不嫌弃地拿帕子擦擦她发红的鼻尖:“小偶,你喜欢他吗?”
叶香偶一震,满脸不可思议之态。
纪攸宁语气却平静得全无波澜,像在陈述着事实一般:“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他心里没你,所以你很难过对吗?”
“不……我……”叶香偶赶紧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怕被看破的慌张,“我、我不知道……”
不管裴喻寒与那个女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现在裴喻寒喜欢的人是楚楚,要娶的人也是楚楚,她又流下眼泪,讲话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只是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他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楚……我……我一点都不想……”尽管不愿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日后看到他与楚楚恩爱亲昵的画面,她的心会痛,会很痛很痛,仿佛她永远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既然不知怎么面对,那就离开他。”纪攸宁手指拂过她的鬓发,声音宛如落花萦绕入耳,却又透出不容置疑的金石之音。
叶香偶瞠目一惊。离开,她的确想离开裴府,可今后她该何去何从?可笑天下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