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背上有一处乌黑,想是刚才碰到芸香擦着了哪里,却又听见苏卉瑶的事被惊着了没有注意到。便是将刚才所遇所闻之事悉数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听完默默了良久,见红药还站在屋里,没再说什么,只让她自行去了。
这里,沈嫣却是知道了。因问道:“此话可是当真?”
那被问的小丫头名叫书儿的肯定道:“确是假不得。我找轻云取花样,正巧从屋外经过,亲耳听到红药对大夫人说的。”
沈嫣笑道:“这本是小事,只由那位做出来,却是稀罕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走了进来,却是沈娆,巧笑道:“什么稀罕事啊?也说与我听听。”
“怎地走路没声儿,也没个人跟着报信儿,没得吓了我一跳!”沈嫣嘴里数落着,却是起身拉了妹妹过来坐好,命书儿奉了茶,将起先听到的悉数说与了沈娆。沈娆也不由得啧啧道:“如此听来,倒真是件大大的稀罕事了。二姐姐,我们去瞧瞧她罢。”
沈嫣啐了她一口,没好气地说道:“以前才来的时候不是没去找过她玩,被气得还不够么?这会子才只是听见她的事,又要去找晦气,哪里来的你这样的傻人?”
沈娆嘟了嘟嘴,反驳道:“才说了她不一样了,芸香和红药的话还能是假的不成?”
沈嫣不以为然道:“便是真的又如何?她从前那样待人,若真的心生歉意,也该是她先来拜会你我姐妹才是,你我先去了又是怎么个理?”
沈娆听来有理,便不再争辩,与沈嫣说起了旁的,不必细提。可终究年纪小,忍不住好奇心,第二日竟是瞒着沈嫣独自去了凭风园,正巧苏卉瑶刚起身洗漱完,秋澜端着水盆走了出来。见到来人,诧异道:“四姑娘,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往她身后瞧了瞧,又问道:“没人跟着么?”
“我听说卉姐姐大好了,一直想来瞧着,总也得不了好机会。今儿起得早,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没让人跟着。”沈娆心思简单,从前的芥蒂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问道:“卉姐姐起了没?”
“起了,姑娘快进去吧,虽说日子暖和了些,早晨还是有些凉气儿的,别着了风寒才是。”秋澜将盆放在地上,为沈娆打起了帘子,引着她进到了里屋。苏卉瑶早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知道来人是二夫人的小女儿沈娆。这会子见到人,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甜美灵动,娇俏可人,让她打心底里觉得亲切欢喜。
“卉姐姐早。”笑着打过了招呼后,沈娆便仔细打量起苏卉瑶来。模样没变,只是没了那身病气,又才刚洗漱完,并未涂脂抹粉梳妆打扮,只穿了里衬的衣衫,长发如瀑散在脑后,也有些零零碎碎地散在肩膀前身,自有一番风骨韵味。不知装扮起来了,会是如何?
因着知道这原主人跟自己同名同姓,听到沈娆这样喊自己,苏卉瑶并不觉得有什么,眼见她这样盯着自己看,也猜不出她是因着自己昨日赏了芸香的缘故今日来探个究竟的,正想着如何开口,便只听得外头有人问道:“卉姑娘可起了?”
第四章
秋澜出去瞧了进来回说道:“是四姑娘屋里的细珠,说是二姑娘早上遣了人来要同四姑娘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沈娆闻言唬了一跳,脱口而出地问道:“二姐姐可是知道我来了卉姐姐这儿?”说完自觉失言,又不好意思察看苏卉瑶的神情,只兀自琢磨着,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无措地交握着。
秋澜回道:“这个细珠姐姐没说,只催姑娘快快回去。”
听出沈娆话外之音,苏卉瑶笑道:“原想着你好容易过来,时辰又尚早,我们姐妹说说话再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既是二姐姐找你,你且去吧,等无事了你来我这儿或是我过去找你,都是有时间叙话的。”
沈娆原想着苏卉瑶素日是个多心的,自己刚才那话必会惹得她不痛快,少不得被她奚落几句,正后悔着没听沈嫣的话偷偷跑了来自找没趣儿,不曾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不至于丢了面子,也不用再担心沈嫣究竟知道自己来这儿与否,自己总是有话回的,又转而欢喜起来,觉得今早没有白走这一趟,这苏卉瑶果真是不一样了。只是沈嫣那边在等着,不好耽搁,便是顺着苏卉瑶的话儿应了声好,离开了。
沈娆走后,苏卉瑶又拾掇了一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春夏和秋冬出了凭风园。去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在那伺候着了。她的身边立着一个女孩儿,形容举止、周身气质简直就是另一个大夫人,苏卉瑶心知那必定是老太太的长孙女沈妍了。她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见过大夫人与沈妍,沈妍也回了礼,只不似其他人那般好奇打量苏卉瑶,不知道的只当她原来就常来请安,原来就如此敬人。苏卉瑶不免有些讶异。想了想,许是沈妍的性子太过娴静的缘故,或者是事不关己,于己无尤的缘故。左右想不出个道理,索性不去想了。
老太太昨儿才派了芸香将选好的两个丫头送去凭风园,之后听了芸香的回话,心里放宽了不少,少不得又感谢神灵庇佑,护得苏卉瑶安然回转不说,连带着性情也变好了。今日见她这样早就过来自己这边请安,还带了春夏与秋冬,心里更是欢喜,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身子可全好了?”
苏卉瑶点头道:“老太太这样记挂着,舅母又不时地着人来问,再万全也没有了。”
老太太听了笑逐颜开,怜爱地摸了摸苏卉瑶的头,说道:“就是这样儿了。”
苏卉瑶但笑不语,听得大夫人问道:“新进园子的两个丫头用着可还好?”
苏卉瑶起身回话道:“老太太和舅母亲选的,自是极妥当的。今儿特意带了她们来谢恩呢。”说着朝老太太和大夫人分别福了一福。大夫人连忙扶起,不及说话,有人走了进来,正是二夫人和沈嫣、沈娆。
因着一早见过,彼此感觉亲切,沈娆冲着苏卉瑶露出了笑容,苏卉瑶亦回了笑。二夫人看不出喜怒,只淡淡扫了一眼苏卉瑶,唯有沈嫣满心傲然,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尚算隐忍了些,却是看也不看苏卉瑶。
沈嫣、沈娆姐妹二人随着二夫人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大夫人请了安,几个姐妹间也互相见了礼。尔后,老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巽薇进了来,说门外有小厮来问老太太起身没,老爷正在外头候着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因是说了话:“你们今儿都在我这儿用过早饭再回去吧。”众人都应了是,回避去了里间。老太太对身旁的芸香吩咐道:“去告诉厨房加备早饭。”芸香领命而出,老太太才是说道:“请老爷进来罢。”
芸香应着出去传了话,沈勉为进来道了安,闲话了几句便出门上朝去了。待早饭弄好,众人吃过,老太太去了佛堂,便都各自散了。
回到自家屋内,大夫人因问道:“怎地卉丫头来了你只在回礼时看她一两眼,旁的时候都不与她说话呢?莫不是还为着从前的事情生气呢。即便是生气,你该看得出,如今老太太还是打心底里疼她的,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不好那般冷淡,没得坏了老太太心情,自己也落下个不是。”
沈嫣解释道:“娘总教我为人处世要大方得体,我再不长进也断不会那么想。娘也说过她不一样了,又是当着老太太面儿,我怎么会不识好歹呢?”
大夫人听了,奇怪道:“那你是怎么说?”
沈妍道:“瑶儿素来是个心思重的,我若是突然热情反怕她不受用,反以为我是当着老太太才虚情假意与她好,那才真是坏了姐妹间的情分。莫不如还像平常,以后借寻机会多走动走动,若她真是转了性子,亲近的日子自然在那里。否则,也是白费了心思,何苦来哉?”
大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我总说你是个懂事的,今儿这件事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如你周全了。”说完,自己觉得这话好笑,掩口笑了起来。
沈妍也笑道:“整个沈府也让娘打理,若说周全,哪里有比娘更胜一筹的。”
大夫人叹道:“你道我周全,也总会有人说我不周全,哪里就得人人满意了?”
沈妍心知母亲不易,开解道:“府里上下谁说娘做事不好来着?便是那位那样口舌上不饶人的,也没听她挑过您半个不是,可见是人人都满意的。便是有哪个猪油蒙了心的胡说,老太太跟爹总是知道您的好的,娘也问心无愧,又何惧闲言呢?”
大夫人听着甚有道理,便是转忧复喜。沈妍见状接着说道:“娘做事得力,弟弟又上进,老太太寿辰他必是要回来聚的,那时我们一家更可好好叙话哩。娘就放宽了心吧。”
沈妍的话正中了大夫人的心事,即是有千忧万虑也暂且抛诸脑后了。母女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沈妍去了房里,大夫人喊了红药来,告诉了她沈妍待苏卉瑶的心思,让她说与芸香听,若是老太太问起便如此回话,以免误会了。若是没有问起,也不用刻意提起。红药领了话往老太太屋里找芸香,大夫人觉得有些乏了,便上了榻,暂歇去了。
大夫人住在东苑的东边儿,二夫人则住在西边儿。此刻,二夫人房里就不似这边如此清净和睦了。
往日自己都是先去大夫人那儿请安,再由大夫人领着一同去到老太太那儿的,今儿因着有事耽搁了一下去的迟了,失了大夫人处的礼本就觉得丢了份儿了,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竟看见苏卉瑶也在那里,几人有说有笑十分要好的样子,二夫人的心里顿觉自己被撂开了,甚至还想着她们说不定是约好了的,单单没有告诉她。这样的念头一起,哪里还歇得下来?二夫人越想越气闷,越气闷就越是想,早就憋着一肚子不快了。她本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在老太太跟前忍住了,回来无人自是再忍不下去,只可怜了沈嫣沈娆成了她出气的替罪羔羊。
“没脸子的小娼妇,究竟是哪个男人在外头等着见你,一大早便往外头跑,叫人好找。”骂完沈娆,二夫人并不解气接着指着沈嫣骂道:“平日只管在我跟前耍横犟嘴,怎地到了老太太那儿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出来?只见着大夫人她们跟卉丫头亲热,也不晓得跟着做做场面,难道要我卖着老脸去巴结她不成?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
沈娆一听这话,是在骂她早上跑去找苏卉瑶耽误了时辰,心里顿时委屈得不得了。奈何性子温和,年纪又小,不敢跟母亲犟嘴,只一味哭着。沈嫣的脾气却是不输于母亲,红着脸回嘴道:“今儿去的迟了还不是因着您自己屋里的人看差了时辰,做什么拿我们出气?骂得这样难听,我们是没脸子、不中用的小娼妇,生养我们的爹娘又成了什么?大夫人跟大姐姐何尝跟那个人亲热了?我们与她亲或疏有什么打紧,终究老太太心里是看重她的,你拉不下脸面,我们就该低声下气去迎合她不成?”
二夫人骂了几句并未解气,沈嫣竟是一句不让地都回了过来,气得她抬手就要打过去,沈娆吓得愣住了,回过神来想要拉住二夫人,沈嫣早就往前站了一步,扬起了脸并不退却,喊道:“你要打只管打好了,打死了我们也好省心,再没人招你惹你了。”
沈娆被唬得不轻,又想着二夫人生气到底有她的原因,便是哭得更大声了,:“娘左右是怪我去了凭风园误了时辰,何苦拿二姐姐作伐子?要是真下得去手打,索性连我一块儿打死了罢。”
二夫人见沈嫣这样寸步都不退让,连带着一向柔弱的沈娆也说出了这样严重的话来,心里倒是有些虚了,生怕闹开了传到了大夫人和老太太耳朵里只有自己的不是。这样一想,自觉无趣,便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作理睬地回了房。沈嫣沈娆越想越伤心,抱头哭了一回,转而各自安慰起来,好容易才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