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街巷,喧闹声传来,灯笼的光芒将黑暗的天映红,热闹的花神正在收场,她的十八岁生辰马上就要过去。沈浩初说过,等到她的十八岁生辰,要她给他一个明白的答案,是不是愿意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她今天盛妆打扮,就是为着亲口告诉他,她愿意嫁他为妻,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放下昔日种种恩怨……
不管他是谁,是真正的沈浩初,还是另一个人,她都不在乎,他只是她这辈子遇到的良人。
可这番话,她却没机会说出口。
“秦婠,你没事吧。”
耳边有另一个温柔声音,她转头,看到何寄年轻的面孔,眉扬目清间剑骨侠肠,最是少年洒脱时,却有牵肠挂肚的绵绵情意,化作隐忍微光,似夏夜萤虫,一夕即枯。
“何寄,这条路很长,很黑,我们别再往回看。”她望着前路,话说得平静。
大理寺外的街巷很长,两边有幽窄曲折的小弄堂,像大树的枝丫,灯火只能照出脚下的路,却照不出那些四通八达的分岔,像命运的巨网,稍有不慎便走迷了道,踏上错途。可哪条路是对的,哪条路是错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回头看。
人生没有回头的路,即便重生,再走的路也是崭新并且未知,难以预料。
何寄见她将那香袋紧紧按在胸前,眉目疏落,对自己的态度已没有开始时的亲近依赖,越发连“哥哥”都不唤了,连名带姓地喊他,他心里隐约焦灼不安,听到她的话,他脚步一顿,她就已越过他去。
背影清瘦,果然没有回头。
走一段路,又坐了阵马车,秦婠终于到府,沈府的大门吱呀打开,秦婠从马车上下来,朝何寄颌首礼过:“多谢护送。”
何寄抿着唇,见她客气得不像从前,心里刺挠难当,想问个清楚,又怕有些事捅破后再不能回到从前,便只能艰难咽下,挤出个笑:“怎么忽然如此客气?你我兄妹多年,还说这些?”
秦婠便不作答,转身进府,挑灯的人簇拥着她进去,沈府的大门在她背后阖上,偌大的侯府门口霎时又只剩他一人一马,与静立左右的两只石狮。
回到蘅园,秦婠未更衣卸妆,只将一干人都遣退,独自坐在烛下将那袋花瓣倒白宣上。花瓣枯黄发脆,她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拈起,生怕稍有大力就将花拈破。
花瓣有胖有瘦,有尖头有圆边,有长有短,每一瓣都不同,是他这一路南下所遇的花,不拘品种,不拘颜色,或许是田垠的野花,或许是山野绽放的春色,他踏泥而下亦或纵身上树,每每遇见便摘入囊中,将所行所见与相思一起纳入,赠予她知。
“傻子。”秦婠拨弄着满纸的花瓣,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滚下,在宣纸上晕开。
梆——梆——
子时的更声敲响,烛火爆了朵灯花,她的生辰彻底过去。
起身,洗漱更衣,摘去簪环,散下长发,头上的芍药已蔫……她沉默地上床,拥被而卧,将青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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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夏风忽至,扑得檐下灯笼一阵乱晃,廊下值夜的小丫头在地铺上睡得实沉,风声啸起,她不过翻个身继续睡着。屋里的正主却已醒来,她长年浅眠,稍有风吹草动就睁眼。对面锦榻上的丫鬟也睡得实沉,屋里只有她细微的鼾声,正主放开挑开床帐的手,盯着漆黑的床顶发呆。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多少年了,这毛病仍旧改不掉。
窗外树影摇摇晃晃,天边有电光驰过,似有暴雨将倾,她才要闭上,那电光劈下,床帐中间一双手被照得阴森灰白。她蓦地瞪大眼,刚想叫,床帐被撕开,有道黑影扑来,紧紧捂住她的嘴。
“嘘……是我。”
床上的人巴着他的手,胡乱蹬床的腿渐渐停下,只有眼眸仍瞪着,试图在黑夜里看清来人的脸。
“我来了。”那声音阴柔,听不出男女,“你们动作太慢,并且已经打草惊蛇,黄氏已经曝露,外面有人在查她的来历,马上就会查到这里,他让我来帮你了……接下去的事,交给我吧。”
“你想留在沈家?这里没有你的藏处。”她安静下来,他终于松手。
“我不会藏在你这里,我有别的藏处。”他似乎在黑暗露出笑脸,“不欢迎我回来吗?母亲。”
“你想做什么?”她拽住他的手甩开,从床上坐起。
“镇远侯回不来了,镇远侯夫人也没必要留下,让他们去阴间再做夫妻吧。”
电光劈裂天际,窗口白光一闪,照出他阴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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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倾盆大雨下了整夜,电闪雷鸣直至天明。天光亮起,雨后的草木滚着露珠,晶莹剔透惹人怜爱。秦婠一夜心神不凝,睡不踏实,总惦记着沈浩初,醒来后精神恹恹,恨不得能插翅飞到他身边瞧个究竟。
沈家家事繁杂,秦婠少不得还得打起精神应付,昨夜的事她并没转告老太太,这些时间老太太受的惊吓已经太多,若沈浩初这消息再传进老人耳中,她怕一时有个好歹。
如今她只能盼着卓北安能尽快找到沈浩初,否则她这颗心实难安下,不过勉力镇定心神。而在这纷繁复杂的事情中,唯一能让她欢喜的,也只有秦望之事了。后日就是殿试之期,过了殿试,她亲哥哥便能认祖归宗,想想就让人充满期待。
“夫人,奉哥回来了。”秋璃在她耳边小声一语。
“快让他进来。”秦婠忙道。一大早她就打发奉哥去了大理寺打听唐枫情况,希望唐枫已经醒转,能多说些沈浩初的情况。
奉哥快步入堂,行了礼道:“夫人,唐大人还没醒转,大夫说他伤得太重,一时半刻醒不来,昨日不过拼尽全力撑着那口气将话转于夫人。卓大人也让我转告夫人,若是唐大人醒转,有了新的消息,一定及时转达夫人,请夫人不要太过牵挂,务必保重身体。”
秦婠眼里的希望慢慢散去,正兀自发呆,秦哥又道:“夫人,卓大人还有封信要我转交夫人。”说着他呈上封信。信封口有蜡封着,上面盖着卓北安的印,她小心翼翼撕开,将信纸取出展开。
目光又是一恍,那信上的字迹,竟与沈浩初一模一样。
她心中惊奇不止,可注意力却渐渐被信纸上的内容吸引。
果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沈嘉敏的乳母黄氏有问题。
卓北安派往汉兴调查黄氏的人已经回来,按官府户藉上所登记的迁徙记录,那人走访了黄氏在汉兴府旧宅的左邻右舍,那里确实有位黄氏,也的确在五年前汉兴大旱饥荒里往北逃难,这本无疑点,然而在黄氏的邻居里有户陈姓人,那户夫妻早年曾与黄氏一起逃荒,在外省呆了几年,去岁才落叶归根又回了汉兴。正是这对夫妻,亲眼见到黄氏母子死在逃荒路上,一张破席草草埋之,连碑都没立。而根据黄氏左右邻居的回忆,真正黄氏的形容模样,也与沈府这个出入甚远,显而易见,沈府这个黄氏,是冒名顶替,已在沈家蛰伏五年之久。
用汉兴府的籍贯,乃因宋氏祖藉也是汉兴,以此打动宋氏让此人顺利进府被留下,再慢慢取得信任接手沈嘉敏与沈泽念的教养之职,随后再有意无意地给宋氏谋夺家产与爵位出谋划策,以宋氏为枪挑得大房二房纷争不断,她再坐收渔利。
恐怕上辈子沈浩初与自己的夫妻感情,多少也受其挑拨以至夫妻反目,不过除了的毒计之外,秦婠并没受到太多性命危险,但这辈子想害她的毒计却层出不穷,怕是因为她成功掌家,没让宋氏继续得意下去,他们不能通过控制宋氏来控制沈家,所以对自己下了毒手。
前后因果一想,秦婠已背脊发冷。
这张网的毒牙,是一点一点渗透沈家,上辈子在他们毫无所察的情况下,将沈家毁得彻底。恐怕她被斩首之后,沈家其他人也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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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秦婠都没离开蘅园。戌时末,沈府后园大多安寝,邱清露身边的梦芝却深夜忽至,给秦婠带了口信,黄氏已有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