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隐在云后,罩了层纱,热不热的,汗将出不出的,闷得人一身燥,怕是要下雨,喝水喝个没停也不解渴,心里某处空得很。
江钊迷迷糊糊两眼一黑糊涂睡过去,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春困秋乏夏打盹还是老话说得好,她就想睡觉,家里也没个人。
扫扫地吧,连跟头发丝都没找见,整理一下内务吧,一床一桌一个二手柜子,比她还清白。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今天心里一股劲憋得慌,那雨也要下不下的,光是热气蒸腾让人烦。
扎住窗户吹吹风往外面一看,一堵又一堵房屋外侧的墙,青苔爬满一面,枯藤老朽,就那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拆字吸满了血,打死一只巨大蚊子一样啪嗒被钉死在墙上鲜明着,鸟儿也飞不进来一只,别说什么好风光,视野一紧,人就只好往自己的内心深处剖析,拓宽深度,有的没的瞎想一气。
那天姐姐外宿回来左一个黄老板右一个黄老板喊得热火朝天,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爷,姐姐赚了钱高兴她就不能缺德去扫兴。
嘴上说过不歧视姐姐的就业方向,她也很努力的尽量包容多样性,可是姐姐当着她的面夸另一个人多么善良多么好这无异于打她的脸,难道姐姐就真的意识不到她一夜未归在自己心里到底留下一个多大的坑吗,事后还要一遍遍掀起伤疤被反复涂一层又一层盐巴,把那点不开心腌入味。
“黄老板,人可真好,她人又大方又温柔。”
“你不是说她好打牌赌博吗?”
“可她对我很好啊。”
江钊沉默了,她想让姐姐不要太相信别人,要是这个黄老板真这么好她也不会来这么一条小巷子寻欢作乐,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阶级不同是撮合不到一起去的,真的有钱人哪能来这里,这里进出的人尽是些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心眼多着呢。
可这些话江钊没办法说出口,一次不说就再也开不了这个口。
姐姐有钱赚就是最简单的快乐,江钊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人,只要江鹭乐意愿意自欺欺人也就随她去。
而这份快乐,江钊明白自己很难给江鹭,是的,她没有钱,她还一早撺掇姐姐搬走,搬哪里去呢,那些个红字白字的拆字没个够,拆房子就跟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建了那么多楼房公园别墅,她却眼看没地方住了。
眼角扫到的光暗了一片,江钊回头一看,背着光一个人影子。
挪挪腿,站到明地里,江钊才看清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些落魄,不像来寻欢,但她直觉这是来找江鹭的。
“姐姐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表情扎实苦了一瞬,“没事,不在也好,我顺路,顺便来看看她。”
落魄的女人摇摇晃晃走出没几步又回过头来,似乎在犹豫,挣扎了一歇,又问道:“最近你们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江钊摇摇头,女人似乎安心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纸上写了个地址,“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等你姐姐回来你就让她来找我。”
这人不声不响的来没头没尾的去,江钊接过了纸没怎么在意,差点丢掉,还不又是哪个嫖客,江钊怎么可能去当这个中间人。
躺下来继续睡,睡过去会,做了个噩梦,江钊身体安了个弹簧立马又被弹起来,手扫到旁边的瓷杯,直接光脚踏了上去,脚底涌出汨汨血注,她看着大片大片漫开的红色觉得身体从下往上从脚冷到了头。
江钊上网查到那个地址所属人的电话,按下号码,正要接通又退出拨号界面,缓缓放下了手机。脚下湿漉漉的,伤口隐隐作疼,江钊收拾干净伤口,回头看到满屋子的血脚印,又洗又抹,接来一盆水,从水里捞出毛巾,相反两股力把破毛巾的水榨了干净把身体沉重的情绪也一点一点挤了出去,江钊跪在地板缝隙间,把残余的血迹涤除洗净,两个眼瞅着那些边边角角快要看成了斗鸡眼,毛巾的布头挂住地板破碎的裂口留下一抹蛛丝马迹。
抬头看看天空,层云脱力下压,离地面很近就是下不来雨,炙烤在其间的江钊深受其扰,她上了公交,车上的冷气吹得她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坐过了站,她又往回走。
那栋房子在路边,濒临城区,比她住得还偏些,如此闷热的天气整栋楼只有一扇窗户轧得严实,每一个洞起的窗口都是些鬼祟的笑脸,吃人不吐骨头。
江钊看了看门牌号,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将耳朵凑上去,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放在门上的手却自己动了,原来门没锁只是拿一张椅子抵住了门口。
江钊推开门,低垂着个眼,不敢抬头看,怕看到什么太有冲击力少儿不宜的画面,味道却还是窜进了鼻子,她奔到窗口推开窗户让室内空气流通,拨通了急救电话。
最后来到黄老板身边,黄老板看她的第一眼,眼中带恨。
黄老板的脸扭曲得不像人类,鬓角细细冒汗,死死掐住江钊的手劲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狠狠的说:“不要告诉你姐姐。”
在医院,江钊拉过一张有些瘸腿的小板凳坐在病床旁边,黄老板面色白得和床单一样,很虚弱很不得劲,人是救回来了,做了好多个检查,又验血又验尿还照了片子,结果查出胃有些问题,毛病不大,现代人多多少少会有的一点小问题,这也是应该的,人活一世,多大的哭多大的委屈都得自己消受全吞进肚子里,胃哪能不坏。
江钊没忘记黄老板让她千万别告诉江鹭,那时候江钊没把握黄老板能不能救回来,搞不好就成人家一句临终遗言了,她就没敢和江鹭说。
人既然救回来了,她琢磨是不是还是要告诉江鹭,她就这样一想,床上的人错开两只眼有感应一般看住了她。
“你醒了,喝点水吧。”江钊给她接了杯水,要喂过去,黄老板拿手一扬,连杯子带水泼一地打湿了江钊的裤脚。
江钊好脾气不慌不忙同时感叹黄老板好力气,那只手牢牢牵住了衣袖,江钊第一下都没甩脱。
“不要告诉你姐姐。”
老顽固了,江钊叹了口气,敌人冥顽不灵她只能试图用糖衣炮弹软化她,“你先松开,我先把地上收拾一下,哪也不去。”
说到做到,江钊没有违背病人的意愿顶住一双如炬的双眼蹲到地上擦那些水印子。
“我知道你不想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担心你。”
“我怕她担心我?”黄老板残酷的一笑。
“我只是爱虚荣,我不想当着她的面被戳穿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求死也不能,我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活出那么一点点尊严,只有她把我当人看,求求你让我留点脸吧。”她声线压得极低,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饮泣溅血,身下的床单被她掐得几乎要破,手背青筋暴起,她闭上了眼。
“你喜欢她。”四面拉上的布帘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却不隔绝声音,好在邻床的人睡死过去,鼾声如雷。
那一双眼突然回光返照似的瞪大了吓人,江钊心知自己说中了,但是黄老板嘴上很狡猾:“我没资格,哪能呢?”
今天上午,江钊还在想她没有资格让江鹭快乐,兜了一天,这里还有一个人原来与她同病相怜,可历史又使她们不能惺惺相惜。
黄老板扫了江钊一眼,“我以前也有钱的,有时候能赢一点,吃香的喝辣的,喝汤不吃肉,糟践,我糟践了谁?我作践了我自己呀,你就不该救我。”
“我不能让你死在我面前。”
江钊后来要喂她水,给她弄点吃的,她都不要,江钊就有些无可奈何,“你真这么想死,那不如这样,你也没别的地方去,等你死了,把你遗体直接捐给医院,让人家每天在你身上又割又缝一番作为,死个一百次一千次,死得其所给社会做贡献,就是只好委屈一下你自己,死了也没个地方拜拜,明年清明没人看你,多寂寞,所以,请不要死啊。”